礼县城东西汉水边，有个庄子叫磨石嘴。庄不大，只几十户人家，却很有点名气。为啥呢？因为这磨石嘴人不信奉龙王，还敢跟龙王较量，把个威严赫赫的龙王爷斗输了哩！你不信，就听我说—西汉水冲出峡谷拐了个弯，磨石嘴就坐落在峡口的河湾上，三面临水，易受水淹。从前一有大雨，不是田园房屋被冲毁，就是人畜被卷走，害得村里人叫苦连天。为了消灾避害，全村百姓勒紧裤带，省吃俭用，从牙缝里募集资金，费了好几年功夫，盖了座髙大巍峨的龙王庙，塑了个慈眉善目的龙王爷像。大家对龙王顶礼膜拜，日日敬奉，香火供品从未间断。但是，水灾照样接连发生，一次还比一次严重。大家以为对龙王爷敬奉不够，供品不足，龙王爷在发怒，在惩罚人们，便敬得愈诚，香火愈旺。但是，龙王爷好像在故意和人作对，你敬得愈诚，他闹得越凶！水灾还是有增无减。
这样的苦日子熬了很长时间。
后来，磨石嘴出了个刘秀才。
刘秀才虽为秀才，却并不是一个文弱的书生。他一岁那年，西汉水暴涨，父亲为抢救一个被洪水冲走的老人而活活淹死。他由孤苦伶仃的母亲抚养长大，不到十岁就上山拾柴，下地种田，碰磕出一身伤疤，也磨练出一身本事。走路，快捷如飞；干活，力大无穷。赶山打猎，开弓射杀过金钱豹；下水救人，滔天浪里一个猛子游出十多里。他读书，也没有进过学堂，是跟着赤土山的一个老道士识的字儿。他给道士担水扫地，道士给他认字教书。柴棍儿当笔地作纸，学了一肚子文墨。眼睁睁看着田园村舍被洪水淹没，父老乡亲被洪水淹死，刘秀才心痛如割。但是，他并不放声大哭、听天由命，而在苦苦寻求着治服洪水的办法。他想：上天既然有好生之德，既然安排龙王兴云布雨，执掌天下江海，总该兴利除害，为民造福啊！这西汉水龙王，枉受百姓香火，如此暴虐成性，即使并非有意为非作歹，至少也算是管水失职呀！如果将龙王的所作所为上告天官，让玉帝知晓，总会对龙王严加管教，使其改恶从善吧！于是，他按照赤土山道士书写青词的办法，找来几张黄裱纸，拿白矾化成水，净水焚香，正襟危坐，一笔一划，恭恭敬敬地写了张状子。然后，跪在当院，默狀祈祷一番，将那状子对天火化了。
但是，刘秀才一连告了三状，杳无声息。他去问赤土山的道士，那道士笑着说：“你呀，真叫书念瓜了！天宫跟人间一样，你不给把守天门、来往跑腿的那些神神嘴上抹抹。你那状子还能传到玉帝跟前？再写状子时牵只羊吧。”刘秀才按道士的吩咐如法炮制，过了些日子，他告龙王的状子果然传到了玉皇大帝手里。不过，玉帝并没有责怪龙王，反说刘秀才多事。那天，刘秀才刚挨枕头，就梦见一个金甲天神，一手拿着他的状子，一手拿着条神鞭，对他厉声训斥道：“磨石嘴人世代目不识丁，倒平安无事。你才略识之无，就胆敢上告龙王，如果中个举人进士，还不会状告玉皇大帝！九龙治水，有旱有涝，失误在所难免，但功绩不容抹杀。你这状子肆意夸大，一派胡言，将西汉水龙王骂得体无完肤。玉帝念你无知，不予深究。你既然以英雄自居，要为民请命，敢跟西汉水龙王去玉帝前当面对质吗？”
刘秀才一梦惊醒，咬咬牙，把梦中的情景对谁也没有告诉，只是天天抓举担子石，挥舞九节鞭，张弓射箭，磨砺好一柄刚刚得到的龙泉剑。他听老人们说，只有“起蛟”——龙王爷原形毕露，翻波搅浪，西汉水才会暴涨。他决心等待时机，舍身拼命，同那恶龙较量较量。
机会不久就来了。这天，天空乌云密布，狂风沿河怒吼，河水哗哗作响，夏天的酷热被吹得无影无踪，磨石嘴被一种异样的气氛笼罩着。全村人跪倒在龙王庙门口，惊恐地注视着那被香火熏黑的龙王神像，连连磕头。
刘秀才背着弓，挂着剑，腰里系着九节鞭，慢步走了过来。他走到龙王庙门口，朝全村父老拱手作了一揖，恳切地说道：
“天设龙王，是为治水。我磨石嘴百姓祖辈敬拜龙王，祖辈屡遭水患，这龙王为何如此蛮横无理？我已决定跟这恶龙去玉帝面前论理，请求各位父老相助。一是不要拦阻我、谴责我冒犯神灵；二是我死之后，留下老母弱妻幼子，请大家照料。”
众人听完这话，有的目瞪口呆，有的小声嘀咕，多数人缩肩低头，不敢去看那刘秀才烈焰灼人的一双眼睛。半晌沉默之后，只有全村一个德高望重的老者，颤巍巍走出人群，拿手里的拄棍戳戳脚下的泥土，抬头瞪了眼雷声隆隆的天空，断然说道：
“嗯，也好！我看过（荆轲刺秦王》的戏文，‘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你是咱村的秀才，也是咱村的壮士。拿酒来，我代表全村人敬你三杯！”
刘秀才接过三杯酒一饮而光。轰隆隆，随着一声巨雷，铜钱大的雨点叭哒哒应声而落。满河浊浪，挟着腥风，眼瞅着直往上涨。那老者用拐棍朝河心一指，说：“咳，又要起較了！”刘秀才刚要张弓搭箭，忽然，人群里跑出一个人，扑向刘秀才，哭喊：“夫君……”只一声，就哭不出来了。伏在刘秀才肩头，一个劲抽泣。
这是刘秀才的妻子。
刘秀才抚摸着妻子的肩膀说道：“为了全村人，只好将娘和孩子留给你了……”说完，推开妻子，跑到河边一块巨石上，搭上箭，拉满弓，目不转睛地监视着滔天巨浪，等候那恶龙出现。
一声怪啸，随着飞旋而下的水头，恶龙果然出现了。只见一个黑糊糊的龙头上，两只大得吓人的眼睛闪射着混浊的凶光。刘秀才一闭气，“嗖”的一声，一支利箭带着磨石嘴人的血海深仇，就直向那龙·眼飞去。接着，只见刘秀才纵身—跃，跳进了恶浪……
妻子拼命般扑向岸边，嘶声哭喊：“夫君！夫君……”长者紧紧拽住了她，不让她再向前移动一步，全村人不约而同地一齐跪了下来，呼天抢地，嚎啕呐喊。
好一个刘秀才，~缕英魂，虽死犹生，终于擒住了被射瞎一只眼睛的恶龙，将它牵到了天宫。也终于惊天动地，使一向疏懒的玉帝老头儿即刻上凌霣宝殿来议事。
凌筲宝殿极为宏大庄严，画栋雕梁，金碧辉煌。文武神仙齐刷刷恭立两边，脸上奄无表情。玉帝的宝座高高在上，处于君临一切的地位。刘秀才远远看见神仙中一个是太上老君，一个是太白金星，一个是托塔天王，一个是二郎杨戠。还有几个也有点面熟，~时竟想不起是谁。到了玉帝宝座前，宏大的喊“威”声，使刘秀才心头一颤。他同龙王一齐跪了下来。
玉帝慢慢睁开眼睛，朝刘秀才和龙王看了看，问他们来到天宫，有何事端。
刘秀才说，他是来天宫告御状的，边说边把状子捧上。太白金星接过状子，玉帝命令：“念！”太白金星念道：
“……西汉水龙王享受我方香火供奉，本应兴利除害，保佑庶民。但其反施淫威，频发洪水，毁我村舍，使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龙王，是这样吗？”玉帝不等太白金星把状子念完问道：
“不不！玉帝，这怪不得小龙。”龙王赶紧辩解，“小龙遵照玉帝旨意，按时降甘霖于大地，以裔泽万民。只因磨石嘴人生性傲惰，村子低洼，屡受灾害，却不思修治，筑堤垒坝。是以每当大雨，河水猛涨，此村便受水淹。而水往低处流乃自然之理，小龙亦无可奈何。请玉帝明察。”
“是这样吗？”玉帝又问刘秀才。
“玉帝陛下……”刘秀才准备跟龙王辩论。玉帝却拂袖而起，对太白金星说道：
“当初仓颉造字，鬼哭神嚎，朕就说过：天下从此要多事了。你看这磨石嘴人，祖辈目不识丁，倒平安无事。才出了第一个秀才，就如此胆大妄为，屡屡告状不说，竟连西汉水龙王的眼睛都射瞎了！”
“玉帝……”刘秀才又要辩解。
“不要说了！”玉帝打断刘秀才的话说道：“事情已经清楚，听候判决！”玉帝挥手写了段天书，扔下天笔，回头去跟王母娘娘闲谈。太白金星拿过玉帝的判词郑重其事地宜读：“査西汉水龙王，治水不力，徒受香火。磨石嘴人可拆其庙，不必再敬奉龙王。但村民刘某，凶狠刁顽，身为秀才，不讲礼义，竟箭射龙目，实属可恨！为绝后患，以儆效尤，文曲星可切切重视：该村之民，今后再不许断文识字，成为秀才……钦此！”
“谢玉帝隆恩！”刘秀才和龙王同时叩首谢恩。现在，刘秀才终于明白：天上人间全是一般模样！
刘秀才的魂魄从天宫回来，急忙给村里长者和妻子托梦，告诉了告状过程和玉帝的判决，他再三叮咛：不能靠天，要靠自己的双手筑堤，筑堤，筑堤！
第二天，长者立即召集全村百姓，拆毁了龙王庙。同时，带领大家开始修筑河堤。
从此，磨石嘴人不再敬奉龙王。那条独眼恶龙呢，也只能对磨石嘴人筑起的护村长堤干瞪眼儿。不过，磨石嘴从此真的再也没有出过一个秀才。现在，磨石嘴还是没有龙王庙，却有了一座学校。看来，玉帝老儿的话还是失灵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