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有一圆石,石面平而光滑。他老坐在圆石上,只要闲的时候,叼一旱烟锅,一锅接一锅不停地吸旱烟。“咝咝”响声之后,烟雾就从口里鼻孔里涌出来。到他离开圆石,石旁就留下一堆烟灰,白白的;还留下几根火柴头,短短的。他从冬坐到春,从夏坐到秋,七个寒暑了。时间悄悄流淌,把痕迹全留在他的脸上额上,他的脸色由黄黑变成紫黑,皱纹由粗琉变得细密,头发由纯黑变为花白。
他变了,石没变,他感觉石比人强。
起初,他坐在石上,邻居觉得奇怪,看他一眼,并不说啥。雨从头上淋下来,邻居才说:“喂,进屋去,雨。”他像从极深的沉睡中猛醒过来,道:“噢……嗯。”才觉得雨从脸上流下,才发现衣脤也湿了,便站起来,走进屋去。
夏天夜晚,夜黑得十分严实时,圆石上方,一点火星一亮一亮地。贪玩的顽童们老远地故意喊:“鬼火!鬼火!”闪亮处便传来嘶哑而苍凉的骂声:“坏种!”一会儿,星火不闪了,响起“吱呀”开门声,跟着几声很响的咳嗽就从他屋里传出来。
七年前他老婆也在圆石上坐,总是在被他骂了揍了之后。他们结婚三十余年,话说得不多,笑得更少。起初他揍骂老婆的情况也极少,揍骂老婆是后来的事,原因据说是他老婆%给他连一个崽也没生下来。老婆自觉有愧,便骂不还口,揍於不还手,他落得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舒舒服服地过日子,但骂而且揍并不减少。
一个严冬的夜晚,天冷得出奇,鼻涕流出来,立即就冻成冰条,他揍毕老婆,舒舒坦坦睡了一觉,醒来,发现老婆在圆石上硬得像冰块。
丧葬结束,他回到屋里,没有热炕,没了香饭,没了……他呆滞了,像根冰棍。泪水第一次从两颊滚下来,大大的、一颗一颗的……
他跑出屋子,摸着光滑的圆石,像爱抚他的崽,很久很久。
从此,圆石上坐的由他老婆换成了他,区别是他每天坐,老婆只在挨骂挨揍后才坐。他比他老婆虔诚得多,一坐下来,就不想动屁股……
—夜飞雪,邻居们清早起床在各自门前淸扫。圆石上一个雪人,坐得端正,洁白洁白的,手里拿一旱烟锅,烟锅里装满了雪。邻居们争相观看。
—少年忽然若有所悟,大声说:“昨晚刚黑下来,还没下雪,我朝闪着的火星喊,劝他回屋,他说他要给圆石守,守什么魂……”
“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