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李陵怎么会没有罪啊!”李陵痛心地闭着眼睛仰头长叹一声,“想当初浚稽山一战,我李陵兵败被俘,未能以死报答汉家皇帝的知遇之情,却全身于匈奴,本就愧对大汉!由于我,使李氏一族蒙羞受辱,也因此使无辜的老母、幼子和妻子惨遭屠戮!”李陵说着想起那种惨状,不由得珠泪滚滚,“如今这殄北城又因我而破!公主还不罢休,还要杀候官、血洗殄北城才甘心,而这一切的理由都是为了我李陵!公主,我李陵的罪业本已通天,你这样做,不但不能减轻我的罪过,反而使我觉得自己的双手沾满了汉朝同胞的鲜血!你使我更加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右校王,我蓝珠绝对没有想到进攻殄北城使你这么痛苦!我原以为只要血洗殄北城,就可以完全抹平你心头的伤痕,使你振作起来,热情起来。我也希望你能忘记过去,并且由此而欣赏我蓝珠,接纳我蓝珠。”蓝珠看李陵流泪,也哭了。
“公主,我一直心如死灰!但你对我李陵的情意一直让我感念不尽!”李陵深望了一眼蓝珠。
蓝珠看见李陵那一直客气但冷漠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眼睛突然变得那么温柔,她的心颤抖了!她努力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能够拥有这让人心神迷醉的温柔眼神吗?她多么希望这眼神能够永远属于她。身为单于最喜欢的公主,她似乎什么都不缺,但正值豆蔻年华的她,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又仿佛天上的云彩,飘来飘去,没有归属感,总是感到莫名的失落与惆怅。现在,她看见李陵的眼神后,她感到自己的心里是那么欢欣,也变得那么温柔,温柔得好像蓝天上那一缕缕洁白的云朵,这种温柔涨满了曾经空荡荡的心。她这时才真正明白自己需要的就是李陵那温柔的眼神,只要能够拥有它,此生足矣!她太想得到它了!右校王,只要是你喜欢的事,我蓝珠都会努力做到。
“右校王,只要能够得到你的爱,我蓝珠会是全匈奴最贤淑温柔、最豁达宽容的女人,也是让自己的男人最满意最自豪的女人!”
李陵:“这……”
蓝珠想,自己这次进攻殄北城本来就是为了李陵,本来是想为他报仇,却没想到给他带来了如此巨大的痛苦,她为什么还要坚持清城让自己心爱的人失望呢!
“右校王,如果我蓝珠知错就改,放弃清城,你是否能够理解并且感念蓝珠对你的一片痴情,不再认为我性喜杀戮,而接纳蓝珠呢?”她要李陵对自己做出承诺,凭她这些日子对李陵的了解,他是不会轻易示诺于人的,但只要做出承诺,那肯定是一言九鼎。
李陵没想到蓝珠会在这个时候如此表白,他的内心激烈地斗争着:自己身陷匈奴,家破妻亡,痛苦中苟且偷生罢了!虽然蓝珠公主对自己一往情深,可自己哪里还有什么爱的心情啊!可是,要是我不答应她,她是绝对不会放弃屠城的,而且,以后这位娇纵的公主还有可能做出更加疯狂的事情!所幸她对自己确实是真心实意,为了殄北城上千的军士百姓,看来只有这一条路了。
李陵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一横心,认真地看着蓝珠说:“只要公主放弃清城,就完全证明你进攻殄北城确实是为了我李陵。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李陵自然不会对公主的这份情意无动于衷,投桃报李理应是君子所为!”
“那么回到王廷后我就禀明父汗,让他择吉日为你我举行大礼,好吗?”蓝珠步步紧追。
“公主,李陵虽然是微末之人,不足为虑,但您身份尊贵,你的婚姻大礼关系到匈奴汗国的礼制和大单于的体面,以及公主一生的幸福,怎么能够在此败亡之城,在这充满血腥之气的不吉之地而匆匆商讨呢?”
“那右校王你的意思是……”
“先料理完眼前的事,一切回到王廷再从长计议。”李陵坚定地说。
蓝珠见李陵表了这样的态,给了这样的承诺,她的心里熨帖得好像清风拂过水面,她温柔地说:“右校王,那你就发令吧!”
“多谢公主!李陵感激不尽,不过还是由公主发令比较妥帖吧!”李陵松了一口气,微笑地谦让着。
这是蓝珠第一次看见李陵的笑容,这笑容让她心里暖暖的、柔柔的,她真正体会到了如沐春风的感觉,她连忙含笑对李陵说:“右校王不必客气,只管便宜行事就是!”
“好吧,那李陵就越权行事了。”李陵对蓝珠略一颔首,然后一下子变得神采奕奕。他略想了一下,说道,“对侯官一家以礼相待!所有人马不得再抢劫财物,掳掠妇女!俘虏的人愿意归汉的,一律发放路费盘缠放行;愿意留在边地的,统计人数带回,由公主和我视情况再行定夺。”李陵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这次参加殄北城之战的匈奴士兵每人赏羊十只,汉铢十钱。”说完后转身问蓝珠,“公主,你看有没有疏漏?”
蓝珠见李陵在那一瞬间一改在匈奴这数月的阴郁颓丧,显得那么神采奕奕,英姿勃发,不由得心都颤抖了,这才是她最想看到的李陵的形象,她第一次见他时,他就是这样的,她的心在那一刻就完全不属于自己了,就认定了李陵,认定他就是她蓝珠此生的所爱,是她今生幸福的源泉,是她所有的向往。
蓝珠的眼睛有点潮湿,她对李陵笑了笑,说:“右校王的安置非常周全!”转身对她的亲信总兵哈蛮说,“马上传令!就按右校王刚才的吩咐去办,有敢违令者,斩!”
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连忙对李陵说:“右校王,这么传令并非蓝珠喜欢杀戮,只是怕这些粗鲁的家伙,立功心切,擅自行动。”
“公主,李陵岂是那不明事理之人,我理解公主你的良苦用心。”李陵见这位在匈奴以桀骜不驯闻名的公主这么时时处处顾及自己的感受,他那悲凉的心有了一丝混杂着无可奈何的感动。
“还不快快松绑!”李陵对看押冀虞父子的匈奴士兵喝道,又对冀虞的妻子说,“请您快点进内室简单收拾行装吧!”
“多谢李将军!”冀虞的妻子蹲了一个万福,立起身,用手帕握着嘴,看了一眼冀虞,哽咽着匆匆拧身进去。
冀虞听李陵安排得如此周全,他完全放心了,高度紧张的神经一松弛,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李陵从地上扶起冀虞,冀虞对李陵双手抱拳,深深一揖说:“李将军,冀虞有罪于你啊!”
李陵伤感地摇了摇头,说:“昨日之事不可追!时间紧迫,耽搁恐节外生枝,你还是快快走吧!”
冀虞仰天长叹一声,说:“殄北城已经失守,我羞见吾皇!我冀虞由于一时糊涂,使将军您受难蒙冤,滞留匈奴,也断了我大汉抗击匈奴的一条坚实的臂膀,实在是愧对您的不杀之恩!所幸承将军之情百姓未遭荼毒,我亦死而无憾了!”说完,突然抽出李陵随身佩带的腰刀,双手倒握刀把,用力从左胸心脏部位刺了进去。
李陵吃惊得呆住了!
冀虞脸上痛苦地抽搐着,但仍然保持着一丝微笑。
李陵连忙伸手扶住他,痛心地说:“侯官!你这是为何啊?”
冀虞的儿子冀翼惊叫一声“父亲”,扑过来跪在地上抱住冀虞的腿,一声接一声地哭喊着。
冀虞的妻子听见外面的动静,急忙从内室出来,一看冀虞已经倒在血泊之中,一下子扑在冀虞身上,摇着他的身体,哭喊着:“老爷!老爷!”
冀虞靠在李陵的怀里,气息越来越微弱,他强挤出一死笑容,对李陵说:“李将军,我冀虞对将军你有罪啊!刚才又错怪将军,实在是……”
“我李陵从来没有怪罪过你啊!你这是何苦?”
“李将军……一切……你要……”冀虞没有说完,头一偏,没有了任何气息。
冀虞的妻子和儿子一声声惨痛地哭喊着。
李陵用洁白细碎的牙齿咬着嘴唇,满脸沉痛。
“传令!厚葬冀虞!”蓝珠对哈蛮吩咐,又对李陵说,“右校王,我们出去看看吧!”
李陵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冀虞的儿子冀翼突然站起来,叫了一声:“李将军且慢走!有一样东西,请李将军过目!”
冀翼从袖中抽出一封软缎信函,双手平端,送到李陵面前。李陵疑惑地接过来,抖开细看,上面写着:李陵出击匈奴,无论战况如何,五千增援军士不得擅动一兵一卒。印签是居延都尉路博德。后面又添一句:阅后即焚。落款的日期是李陵到殄北城的前三天。
冀翼说:“是都尉密令父亲不许发兵,父亲一直……”
李陵感觉五内俱焚,原来是这样!李陵仰天长叹了一声,挥挥手制止他说下去,从身上摘下一支佩带的玉箭,上面刻着一个“陵”字,递给他说:“赶快护送你的母亲和其他人众离开殄北城!持此玉箭去找兵马都尉霍光或者上官桀,他们自会照应你们。我李陵力护殄北城之事除了他们二人谁都不可告知,切记,切记!”
冀虞的儿子和妻子有点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在冀虞的身边双双跪下,对李陵叩头,哭泣着:“李将军!”
李陵对蓝珠说了声;“走吧!”扭头出了门。
蓝珠紧跟李陵跨出门,突然想起了什么,一对大眼睛出神地呆了一下,又扭身进来看着一直在室内看押冀虞一家的两个匈奴士兵说:“有关右校王在这儿的一切事情,传出去半个字,本公主把他五马分尸!”
“明白!”
蓝珠连忙出门上马去追李陵。
哈蛮听蓝珠的马蹄声远了,他来到两个匈奴兵面前,说:“公主仁慈,但哈蛮不放心,还是送你们升天吧!”说着,猛地拔出腰刀,左右连劈两次,两个匈奴兵应声倒地。
“我会禀明公主厚赏你们的家人,给你们诵经超度!”哈蛮低头抚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