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冰雪消融，大地一片春色益然：山坡的松柏更加翠绿，河边的杨柳刚吐出嫩芽，草芽儿争先恐后地探出头儿，大地一片鹅黄；沉睡了一冬的东大河，河水欢笑着向大海流淌；去南方过冬的鸟儿急冲冲向着北方赶来，燕子开始在农家的房梁上又筑新巢。双燕同飞筑巢忙，夜晚同栖在房梁。呢喃细语说不尽，不觉鸡鸣天又亮。惊蛰过后，又下了一场春雨，大杨树屯的人们又开始了春耕。
李坤一家仍然住在胡万强的西偏房内。春天人们起得很早，赶着牲口到田里忙碌，趁着这场春雨把髙粱、苞米、大豆种上。胡万强、胡万胜哥俩种得最早，在这场春雨没下之前十多天，他们已经早把种子埋进地里。李坤知道后，在院子里对小蚕妈笑着说：“胡万强真是胡弄！种得过早，赶上春寒会把种子冻坏。现在地里野老鼠又多，没等种子出芽，老鼠就把种子刨出来吃了，秋天还有个屁收成。”小蚕妈说你会种！人家几家大户都在忙着种地，你在家中胡扯！现在惊蛰已过，又赶上这场春雨，你不急不慢的，还扯什么淡？每天看着人家忙碌，你傻不傻？”李坤笑嘻嘻地说憨是实，傻是情，多读书者最聪明。室内苦读千万卷，再干什么样样行。”“你干什么行呀！狗屁！你确实干什么也不行。”不知什么时候郭大愣走了进来，进门就听见李坤又在吹牛皮，郭大愣就挖苦了这个懒汉几句。李坤赶紧说郭二哥来了，快请屋里坐。”郭大愣说不了！就在院子里说。”李坤赶忙拿过一个木凳请郭大愣坐下，小蚕妈把烟笸箩拿了出来放到地上说：“二哥抽口烟吧。”郭大愣飞快地卷好一头大一头小的纸烟，揪去小头多余的纸，插在嘴里。
小蚕妈擦了一根火柴把火点着，立马从郭大愣的嘴里喷出一口烟来。李坤也把烟斗装好，把烟嘴含在嘴里，等着小香妈点火。小蚕妈给郭大愣点完火，看了一眼李坤那个装腔作势的样子，把火苗一吹，火柴棍扔出老远。李坤只好用右手拇指把烟锅子压了压说：“火柴挺贵，二哥，咱俩对个火吧。”说着凑过来与郭大愣把火对上，也拉过一个小木凳坐在屁股底下小声地说：“这两天雨水真好，是种地的好时光。二哥，你的地是不是快种完了？”郭大愣说再有两天就种完了。就剩下东河套十多亩地了。我说李坤，你怎么还不动犁呀？时不等人哇，过了这个春雨，地皮一干，就下不了种啦。”李坤笑了笑，摇头晃脑地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悄悄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小蚕妈说这人没了人味！没有点正形！瞧这无赖的样子，一天是假装斯文，含含糊糊的。”郭大愣说：“你也不用骂他，他也有他的难处：你们家是一没有牲畜，二没有农具，连个拉土送粪的车也没有，你叫他怎么种地？我今天来就是给你说这件事，你李坤又是碍着面皮不张嘴。我不管这些，看见不合情理的我就要争上几句。我今天上午给尚玉贵说了‘人总得讲点良心，你尚家有四组人马种地，巳经种了过半了，抽出一组帮李坤一把也是应该的’，尚玉贵一口答应给你一组人马。我两副犁，让出一副给你，明天一早，你就组织人员开始种地。”李坤一听髙兴得几乎跳了起来郭二哥，宋江也。真是及时雨，想得周到。多多致谢。”郭大愣说少来点虚头巴脑，再别看那些杂书，务务正业。种完了地，就着手盖你的房子，我看石料也够了，木料也缺不了多少。我送你一条大梁、两根柱子，帮你十天工，有一个月的时间，四间房子也就起来了。别在胡万强这儿窝囊了，咱们比不上那大财主，过一个中等生活的日子是没有问题的。”小蚕妈说：“喂！听着也往心里去点儿！我们这位先生是真正缺心眼。他爹抽大烟，他老妈又挺慈的，听说又是近亲，孩子能聪明？这要不是二哥给张罗着还不知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种地呐。”媛媛和小弟妹在房中玩耍，也有一搭无一搭听到一些谈话，听说要开始种地啦，呼啦啦一齐跑了出来，媛媛说：“二舅帮我们种地？那太好啦。”二姑娘珠珠说：“我都会扶犁啦。二舅，我们一家可以组成一组，我爸爸在前边扶犁，我可以点种，我大姐在后边施肥，小蚕在后边培土，我妈在家给我们做饭。”这时小泥揪也挤了过来说我走在前边给你们牵牲口，最好是骑在上边赶着，那才来劲。”郭大愣听了孩子们的说笑，指了指李坤哈哈大笑起来说你呀，这几个女儿个个都行，能干活会说话。长得也好，一个一个像水仙花似的。你看看我那几个玩物，除了喜顺外，一个一个都是神物、无常鬼一般。明天叫锦毛耗子也来帮忙。”说完郭大愣抬起屁股走了。
媛媛到后街去找刘志成。刘志成去年秋天被鬼子打伤以后在家中养伤四个多月，逐渐好转。近两个月基本恢复正常，由于营养丰富，刘志成半年来养得白白胖胖。校方同意休学一年，刘志成就在家中帮助父亲干一些农活，他很有力气，这春耕他一直就没有闲过，家中的地已经种了一半多了。
这几天学校放春假，刘家就开始热闹起来了，与刘志成要好的几个同学每天都来吵吵嚷_，也帮助下地干些活。大个子王铎、胖子宋一程，小白脸杨柳青，春燕一般的女孩季群，活泼娇艳、清秀俊美的甜大玛玛，每天一大早就叽叽喳唆从龙山屯过来。东大河没有桥，男生卷起裤腿就可以趟过，两个女孩都是同学背着过来，大个子王铎背着甜大玛玛，宋一程背着季群，嘻嘻哈哈就过来了。一次甜大玛玛非要杨柳青背，杨柳青满口答应，王铎帮助弯着腰的杨柳青把甜大玛玛放到背上，杨柳青还没有迈开一步，那两条小腿抖动得像筛了糠似的，一小步一小步向河中蹭去，王铎在后边托着甜大玛玛的屁股，生怕杨柳青支持不住将甜大玛玛扔在河里，甜大玛玛用胳膊紧紧搂着杨柳青的脖子，勒得杨柳青喘不过气来，脸愁得通红。那一双颤巍巍活蹦乱跳的大奶子压在杨柳青的背上，杨柳青感到脊背有两块热乎乎软绵绵的大肉团，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甜大玛玛背过河来。杨柳青一只脚刚踏上岸，另一只脚还在水中就扑通一声趴在了地上，甜大玛玛还咯咯地笑着，全身都压在杨柳青的身上。王铎把甜大玛玛扶了起来，再拉杨柳青时杨柳青摆了摆手说我的天爷！有两界山重。让我在这儿爬一会儿，肚子痛得厉害。缓口气吧！”季群与甜大玛玛笑弯了腰，甜大玛玛还得意洋洋地说：“不像男子汉，一点劲儿也没有。”季群小声对甜大玛玛说：“说不一定你那一屁股坐下去把杨柳青屎给压出来了，整在裤裆里边。”突然，杨柳青从地上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追逐着季群，大家一阵哄笑。
李媛媛见到刘志成说明来意。刘志成说：“我爸今天早上说啦，明天我们家出一组人员，帮助你们家种地，牲畜、犁杖，一应物件全不用你们操心，只要把种子准备好就行了。不过二姑妈要把好吃的给我们准备些，说不准我那帮狼吃的又来混饭啦。”“好嘞！那我就走了。明天见！”媛媛对志成送了个媚眼，跑了。
第二天一早，李坤家种地的事就开始了，三副犁杖同时耕作，一组五人就够了，可是来了一十八人刘志成的那帮同学也都来了，会干活的不会干活的都动了起来。散粪的人每组增加两人，锦毛耗子干得也很卖力，认为自己是内行，对这些学生还指手画脚，在“六六地”这块二十几亩地上全部种高粱。李坤扶着一把犁杖，散粪的首先要把早已拉到地里的粪堆一锹一锹均勻地散开，把粪散落在垄沟里。请来最好的点种把式来点种：那是一种真正的技巧，点多了，出来的苗儿是一丛一丛的，挤在一起，苗儿长不好还得拔掉大部分，又费种子又费工；稀了，那就更成问题，缺苗断垄，那田就白种了。
点种用的葫芦很古怪，很像少数民族吹奏乐器葫芦丝 条带子挂在撒种人的脖子上，撒种人把那带嘴的一头对准犁沟，轻轻地有节律地用小棍在松木管上敲打，那葫芦里的种子就会均勻地落在垄沟里，不浪费种子，出苗又整齐。这个物件几乎种田人家都有，只有李坤家没有。今天李坤把尚润请来就是让他来帮助播种，因为他们家中有两个这样的葫芦。尚润说二姑父，这块‘六六地’今年全部种高粱，那你的犁头就得浅些，土就少盖一点，高粱苗钻出地面就快些，土压多了就出不来了。”李坤说：“种了这么多年地，我能不知道。”媛媛看见点种葫芦眼儿前边还插了两根小草，就问尚润：“五哥，你点种葫芦前边那个小口还插几根草做什么？”尚润说这个也不知道？防止种子流得太快，而且种子落地也就自然散开，避免种子成堆。”珠珠笑笑说：“这个破玩艺还有这么多讲究，我来试几下。”说着把那个点种葫芦抢了过来，猛敲了几下，那高粱种子就劈里啪啦落了一地。尚润一把抢了过来说别胡闹！这是高粱种子啊！”李坤抬头看了看他这一片地说：“那两组已经从地那一边干起来了，咱们也开始吧。”锦毛耗子带着这拨学生在前边散粪，尚润像一位非常虔诚的老和尚，穿着一身蓝色的裤褂，腰间挂着药葫芦，躬着腰、低着头，双脚直线，小心地走在垄沟，好像猫儿发现了老鼠怕惊跑了，前脚顶着后脚一点儿不乱；播种的葫芦嘴朝下，他敲着播种的葫芦非常有节奏，优美动听，充满着春天的旋律。种子从他的葫芦嘴均匀撒到垄沟里。李媛媛牵着锦毛耗子家的大灰骡子，外挂一头大青驴。李坤右手扶着犁把，轻松把犁头插进松软的垄上，呼呼地犁了过去，把刚才尚润撒下的髙粱种子奉若神明般埋在土地里，心里乐滋滋地想着：种完后再来一场小雨那多美呀！风调雨顺，秋后是五谷丰登。
锦毛耗子在前边散粪，干得也十二分卖力，只是那张破嘴说三道四，管不了自己：“小白脸，你那铁锹怎么拿的？那粪扬不均匀，也扬不远。要照着郭二爷这样扬才行。真是吃鬼子饭，干不好活。”杨柳青说锦毛耗子你敢骂人！瞧会儿，不揍你才怪呢！”珠珠听见笑笑说：“杨大哥，这是锦毛耗子和你说着玩呢，别往心里去。”锦毛耗子又对季群和甜大玛玛嚷开了这两个小女子怎么老看着我五哥，笑什么？不好好干活，没扬上几锹獎就站着，没个干活的样子，你们知道不知道老农的辛苦。”季群冷嘲热讽地说：“狗屁不懂的毛猴子还嘀嘀咕咕、骂骂咧咧。干脆咱俩坐在地头上休息一会儿，让锦毛耗子一个人干，非累死他不可，让他叫！”说着两个人真坐在地头上不动了。大个子王铎、胖子宋一程早被刘志成叫到他那个组里散粪去了。杨柳青干了一阵，那汗就顺着屁股沟子流了下去，也悄悄地凑合到甜大玛玛跟前坐下了，地里就剩下锦毛耗子和珠珠两个人在散粪了。一会儿，珠珠也败下阵来，也与甜大玛玛坐在了一起。锦毛耗子看看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还疯狂地干了好一阵，那粪堆让他扬得飘飘洒洒像刮大风一般，冒起一阵黑烟。李坤抬头看了看锦毛耗子也不说啥，由他去做。地头上休息的甜大玛玛和季群看见锦毛耗子变了模样，那本来不大的小猴脸挂满黑色的粪末，累得张着嘴能看见嘴里边转动的舌头，龇着白牙向这边傻笑着。大家看到他那个猴样子，捧腹大笑。锦毛耗子干了一会儿也没了后劲，粪散得也不匀了，多一块少一块。干着干着，他就来了疯狂病，把铁锹往地上一扔，四脚八叉地躺在横垄上唱了起来：“东树林，北树林，咱们都是一家人。你们休息，我干活，个个都不是好东西。碰上鬼子不要怕，我是专门抓鬼神，现在我巳干不动，急需喝水吃点食。”大家一听哈哈大笑。甜大玛玛恶言恶语地说这个人就不是一个干活的东西！中国人中的孽种，刁钻撒泼的无赖，你瞧他那癞蛤蟆的模样苦瓜脸，猴头猴脑的形象，现在给点水喝，赶了回去！”小泥鳅听了，急忙从水桶里舀出一瓢水递给了锦毛耗子，锦毛耗子咕咚咕咚地喝了半瓢。小泥鳅如此这般地将甜大玛玛骂他的坏话一五一十告诉了锦毛耗子。锦毛耗子气得小眼睛滴溜乱转，说谢谢小泥鳅。等一个机会，我非把这个小日本鬼子日下的狗杂种给弄死不可！我有真家伙！我郭二爷怕过谁？大丈夫可杀不可辱。咱俩合起来干，准备点绳索之类，千万别对大人说。”小泥鳅还髙兴地说：“最好的办法是勒死，像勒死狗那样，下一个套，套在脖子上，往树上一挂那才好看，那个胖家伙可比狗大多了。”锦毛耗子说：“你懂个屁！要智取，不敢胡整，慢慢让她上套。”说着两个人嘿嘿地笑了起来。
李坤看见大家都干累了，他也巴不得坐下来抽口烟，说了声：“尚润，休息一会儿’抽袋烟。”尚润说好嘞！不过我得把髙粱种再装一葫芦。”刘志成那一组看见东家歇了，也自然地停下犁来，会抽烟的，抽起旱烟。尚玉贵那一组顺势下驴也坐了下来。小泥鳅跑前跑后拿个瓢给大家送水。尚玉贵说咱们大人往一块凑凑，也省得让那么一个比狗大的孩子跑上跑下地端水，咱们也唠几句嗑。”说着这三组的七八个大人坐在了一起，谈天说地，胡拉八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