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如滴水般明媚的阳光,和鸟语花香。
小城和默荨顺着卧驼山的石梯向上爬,两边的花木轻轻地在风中招摇。累了的时候就坐在石阶上休息,小城从石阶边的草丛里摘下一朵花别在默荨卷曲的头发上,他们俩在蓝蓝的天空和云朵下面笑。
突然,默荨发现她们置身于一处断崖边,而且就在那一刻,断崖突然裂开,默荨来不及思索就掉了下去。
“小城——”默荨绝望地向小城伸出手去,拼尽所有本能的意识努力地向小城伸出手去。
站在悬崖边的小城,木然地看着掉落悬崖的默荨,仿佛并不懂默荨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呆呆地看着,一脸的冷漠与茫然。
那一刻,默荨努力向小城伸出去的手徒劳无功无限夸张的在视线里延展,而她在无尽的坠落下去,离深渊越来越近,离小城越来越远。
默荨的心一阵抽搐,那是比死更绝望的绝望。她最后看了一眼小城,他的脸已经模糊不清,于是她反而释然地笑了,闭上眼睛。
过了好久好久,居然没有任何动静。
“难道我是在做梦吗?”默荨自言自语,可是小城的冷漠刺痛在她的心里那么清晰,在她笑了的那时候,以为可以摆脱了所有的绝望。
她试图把眼睛睁开,但是她即使把眼睛睁得很大也看不到任何东西,双手绝望地在眼前的迷惘和混沌里扑腾,想结束一场悲伤的梦魇。
终于扑腾的太累了,默荨索性闭上眼睛睡着了。
也许是默荨累了太久太久,她安静地在那里沉睡,长长的睫毛在风掠过时微微地颤抖,宛若童话里的睡美人。
鸟语花香,耳边是山涧的瀑布撞击在石头上发出的轻响,风轻轻吹过山涧的苇草,岁月静好。
当她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山涧的草地上,有两只松鼠追逐着嬉闹着躲进了树洞,树下站着穿白衣的少年。
“小城。”默荨欣喜地喊着他的名字,不知是因为委屈还是激动,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中涌出来。而眼泪也一定是因为太寂寞,才会不留空隙地灌满了默荨的耳朵。
少年转身走过来。无言地跪在默荨身边,轻轻捧起她的脸。
然后俯下身,轻轻抖落了还闪烁在默荨睫毛尖的泪珠。
默荨只听到苇草在她耳边轻轻摇摆,轻微地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毁灭。
少年的脸在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渐渐清晰起来,很像是小城,但默荨很肯定那并不是小城。
不是小城。
居然不是小城!默荨一下子坐起来,眼前的少年和山涧的瀑布都不见了,自己坐在床上。原来真是做了一个梦啊!
想起梦里很像小城的男孩子,默荨的脑海里清晰地浮出一个画面,在那个清冷的月亮孤独地挂在空中的昨晚,是小城结婚的前夜。
他们在竹楼的第七级阶梯上分开了。
默荨向右走。
“我会找到某个很像你的人,而他也会在我孤单的困境里陪着我。”
“姐姐,还没起床呢?婚礼很快就要开始了。”敏曦站在门口开心地叫道,今天是家里的喜庆之日,敏曦苍白的脸上泛着红晕,看起来气色很好,只是她越来越瘦弱了。
敏曦被妹妹这样一叫,就彻底从梦中脱离出来回到了现实中。小城的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她绝望冰冷的心还没从梦境中回温,就又在现实中冻封了。也许只是天气太冷了,看起来马上就要下雪的样子。
敏曦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走出房门的时候路过了一面镜子,那是衣柜上的镜子,衣柜是穆沁二十多年前结婚时的陪嫁,镜子四周古铜色的雕花有些已经开裂,有些已经脱落,但是仍不失为古朴和高雅。
“既然妈妈也有过那样沉痛的时刻,我也能做到的!伊默荨,要以最真诚的态度祝福他们幸福!”默荨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
可是默荨在茶宫的礼堂里看到小城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差点就失控。作为新郎的小城身穿银灰色的西服,戴着崭新的白色小圆帽,瞬间映亮了整个灰暗的季节,那是她看过的小城最完美的样子,但是小城从来就没有属于过自己。
大家都喜气洋洋地等待婚礼的开始,默荨孤单的站在礼堂中间以自己为圆心向周围看去,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最灿烂的笑容,大家互相寒暄和祝福,谁也没有发现她满心藏匿的悲伤。
只有敏懿例外。
敏懿沉静忧伤地坐在椅子上,轻轻抚弄着绑在他左臂的白色发带,仿佛世界都与他无关,即使他今天作为配角,是小城婚礼的伴郎。
“我不羡慕别人的婚礼,因为我心中有你。”敏懿用手指轻轻缠绕着那条发带,目光里的温柔似乎要化开来,“可是你在哪里呢?十年了,我还找错了人,你还在这个世界上吗?我多么想再见你一面。”
突然轻轻的裂响,缠绕在敏懿指间的白色发带断了,断成残破两截掉落在地上,毫不留情的带走了敏懿最后的念想。
“这样纪念你,也不可以么?”敏懿俯下身去捡那发带的残破碎片,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刚要触到地上的那一刻,一阵强烈的欢呼声传进了他的与世隔绝的耳朵,使他本能的抬起了头。
在他抬起头的那瞬间,他看到穿着洁白婚纱的美丽女孩笑盈盈地向他走来,恍若梦境般。
敏懿全身的血突然沸腾着几乎要爆炸!他揉揉眼睛几乎不相信那是真的,那穿着洁白婚纱的宫雪,正是自己找了十年的女孩!他确定!
他终于找到她了。
她穿着洁白的婚纱,即将成为弟弟的新娘!
敏懿就在那时感觉到天旋地转,礼堂的吊灯和整个茶宫都在他眼前摇晃不止,令他眩晕痛绝。
等待十年的女孩此刻近在咫尺,却犹在天涯。
敏懿失魂落魄的向前走去,却不想踉跄一下扑掉在地,吐出一口血来。
茶宫的礼堂里突然鸦雀无声,但是谁也没有发现敏懿,婚礼仪式就要开始了。
穆沁突然走到礼堂中心。
穆沁还是原来那身打扮,并没有盛装出席,相反一向整洁利落的她今日却显得有点颓废,她的脸色惨白,但是神色十分镇定。
“我有罪——我想要在这里悔罪。”
所有人都很惊异地看着穆沁。
敏启梵走到穆沁身边轻轻拉她:“先举行孩子们的婚礼吧!”
穆沁挣脱了敏启梵,径自向前走了三步,大声的说:
“小城和宫雪不能结婚!”
近万人的茶宫礼堂里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不约而同张大着嘴巴有着相同的表情。
跪在地毯上的小城站起来,似乎没有听清楚似的,缓缓走到穆沁的身边问:“穆沁妈妈,你说什么?”
穆沁转过脸去看着小城,她绝望而痛苦到扭曲的脸上浮现一点温柔,自她第一次看到小城,她就不敢正视他的眼睛,她从来没有好好看过小城,现在她终于可以这样好好的去看看这个孩子了。
“孩子,你不能和宫雪结婚。”穆沁的脸上是坚定和慈祥,她转而把脸转向大家,高声地向所有人说道,“因为小城和宫雪是同父所生。”
坐在礼堂的人们面面相觑,发出轻轻的嘘声。
宫泊驰早已冲到穆沁身边,指着小城问道:
“你说小城,是我的孩子?”
小城难以置信地望着穆沁,眼睛死死盯着穆沁的唇,他已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似乎只有通过唇语才能确定答案。他紧张地等待着,在冬天寒冷的空气里细密地汗珠从他的额角渗出来,而当穆沁终于开口说话,他觉得自己似乎等待了已经太久。
“站在你面前的这个孩子小城,”穆沁抬起头目光掠过小城,然后停在宫泊驰的眼睛上,“他的确是你的亲生儿子。”
“你是说……”宫泊驰似乎略有所悟,突然向后退了几步,脱口而出。
当两双装满了太多往事的眼睛相视,所有的语言都显得太多余,穆沁痛苦而绝望地点点头,代以回答了藏匿在宫泊驰眼里的问题。
宫泊驰站立不稳,摇晃了下身子跌坐在地上。
声名显赫的宫泊驰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狼狈过。
“那我的母亲是谁?”小城突然如梦初醒,疯狂地摇摆着穆沁的肩膀,一向冷静理智的小城,情绪过分的激动。他红着眼睛几乎乞求道:“到底谁是我的母亲?”
当然,这也是在座所有人急于想知道的问题。小城不是哈娜婆婆留下的遗孤么?
穆沁木然地任小城摇晃着,她的目光刚好可以越过小城高大的肩膀,她搜寻的目光停落在敏启梵身上,敏启梵也正在看着她。
她没有看到敏启梵的眼里是透露着怎样的心情,但她隐约记得他的眉宇皱的比往日更厉害一些了。她默默地收回目光,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睛全都是黑暗,她多么希望可以藏匿于那温暖的黑暗里面。
但是怎么可能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于同一个方向,她是焦点。
仿佛下定了决心,她轻轻推开小城,再向前走了两步,突然双膝落地,两行泪水像清泉一样从她的眼角流出来:
“请你们用乱石为我堆砌起坟墓吧!我是有罪的,已经苟活了这么多年,我被罪恶腐蚀得斑驳陆离的灵魂,我害怕它被火狱的烈焰所吞噬,我流下最清澈的泪水,用忏悔的泪水去洁净!因为父亲的不原谅,因为恐惧世人乱箭一样的目光,是我亲手将尚在襁褓中的小城放在了桑贝拉河的急流之中,自此之后,我的心没有一刻不承受着煎熬……我如此不洁,此刻,让我的罪恶和我一起去被埋葬!但是与在你们面前所感到的羞惭相比,我多麽羞愧去面对造物的安拉!请你们用坚固的石子为我堆砌起永恒的坟墓吧,让我时刻颤抖不止的心在那里得到一些安宁..”
二十多年前的桑贝拉草原上,穆沁和宫泊驰是青梅竹马的恋人。
在宫泊驰只有七八岁的时候,他也已经是流浪了好几年的孤儿。他不记得自己是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还要流浪多久。在他被穆森从雪地里捡来的那个夜晚,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饭,并且冻得几乎奄奄一息。
宫泊驰整整昏迷了七个日夜才醒过来,那时也只有七岁的小女孩穆沁看到他醒来高兴地在地上又蹦又跳又笑,是宫泊驰睁开眼之后看到的一切世界。
古老而又神秘的桑贝拉草原上日升又日落,生存的法则在从草地上匆匆掠过的夕阳的影子里周而复始。从最初的玩伴到后来自然而然的相恋,宫泊驰与穆沁的爱情萌芽在桑贝拉草原古老又神秘的摇篮里,也在那古老而又神秘的摇篮里无忧无虑的成长,像草原上的日升日落一样不息。
如果没有那一天,他们以为爱情会是永远。
那天穆森突然一反常态把视如宝贝的女儿穆沁锁在房里,并下定了决心要将宫泊驰赶走。
宫泊驰年轻气盛,他当然不会就那样悄无声息地离开草原,离开穆沁。他像英勇的禁卫军那样在穆森的房门前站立了三天三夜,穆森才请他进去谈话。
“你离开吧!沁儿也会很快就嫁出草原,”穆森站在房间里背对着宫泊驰挥挥手,“别再惦念着她了。”
“穆森巴巴,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能让我给沁儿幸福呢?”宫泊驰看着穆森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委屈,“您不是也赞赏过我么?您知道我对沁的心意,她也喜欢我,我相信没有人比我更能给她幸福啊。”
“是么?”穆森转过身来,用审视而并非嘲弄的目光看着宫泊驰,就像第一次看到他似的,“但是沁儿不需要你来给她幸福。”
“为什么?”宫泊驰忍不住扑上前,几乎带着哭腔。
穆森对宫泊驰过分激动的情绪感到很惊讶,他挑了挑眉毛眼里闪过一丝鄙夷,还有失望,还有那么一点点心痛。
“你不需要明白,我已经为沁儿选好了可以托付终生之人,你在她的婚礼之前就离开吧!从此不要再惦念她,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
“不!穆沁是我心中唯一的妻子,我非得到她不可!”宫泊驰几乎已经失去了理智,他近乎疯狂地咆哮道:“穆森巴巴,我知道是您救了我的生命,也让我终结了孤儿生涯免于颠沛流离之苦,我一直都感激在心,但是您不能这样对我!自我进入您的牧场,就把这里当作我的家尽心尽力。我知道我只是一个穷小子,但我会通过自己的努力给沁儿精神和物质都富足的日子,您不能因为我现在的贫寒就否定我并且扼杀我和沁儿的爱情!”
“精神和物质都富足的日子?就凭你在这里对你的长辈这样无礼的叫嚣就可以做到么?”穆森听宫泊驰这样说,显然有些动怒了,“泊儿,我之前一直都把你视为自家的孩子,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才会对你诸多苛求。我知道你的年轻不应该是我置疑你的证据,但是之所以让沁选择更好的幸福自然有我的理由,你们不合适的,为了沁的幸福就此放手才是明智的选择。”
“不!我不相信,你就是仗着自己无尽的财富轻视和侮辱我!”宫泊驰的眼里射出逼人的光芒,像一把剑可以化无形为有形刺向穆森,他流着眼泪用手指向穆森“终有某天,我也会炫耀着无尽的财富去证明我自己!等着瞧吧,我恨你!”
没等穆森开口,宫泊驰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子。
也从此消失在了桑贝拉草原优渥的牧场。
穆沁在日日以泪洗面的三个月后,嫁于敏启梵。
当然,年轻的珠宝商敏启梵是穆森为爱女挑选的他认为是最合适的伴侣。
敏启梵与穆沁的婚后生活平静幸福,二人相敬如宾。
只是穆沁的眼睛里始终都覆盖着厚厚的冰层,嘴角偶尔浮起的微笑也像是镀着厚厚的阴影,他们夫妻之间似乎缺少那种新婚燕尔的浓情蜜意,反而是穆沁对自己的丈夫太过恭敬的态度,以及过分小心翼翼,躲避地望着他的眼神,都让敏启梵觉得他们夫妻之间如隔冰山,他也曾经努力尝试着让穆沁把他当作是自己的丈夫而不是侵犯者,让他们平静幸福的生活不再是虚假的表象。
然而,这种尝试在穆沁生下他们的孩子敏懿之后,无言地以失败告终,穆沁一心扑在孩子的身上,仿佛孩子的到来对她来说是另一种解脱,敏启梵看着她为孩子忙碌的身影总是欲言又止。
终于有一次,敏启梵明明从窗外看到穆沁坐在床头垂着泪黯然神伤。可是当他走进屋子想要抚慰她,准备把自己的肩膀给她依靠时,惊觉脚步声转过身来的穆沁,脸上竟然是比向日葵更加明亮的笑容!
敏启梵久久地深深凝视那掺加了太多虚假笑容的脸,难以相信那张美丽的脸在三秒钟之内天翻地覆的转变,男性的尊严在与自己同床共枕的妻子无形的拒绝里瞬间分崩离析……
他忍住内心巨大的创伤,别过脸默默地退了出去。
妻子的躲避和心存戒备深深地刺伤了敏启梵,有时看着穆沁明明不快乐却在他面前努力装出幸福满足的样子时居然有种负罪感。他和穆沁之间虽不是情深似海,但他作为她的丈夫却无法让妻子真正的快乐,而且她还隐藏了这种情绪的无意流露,在他面前还要假装出幸福而不让他有所察觉,重要的是,她掩藏这种不快乐也一定掩藏得难过,拼命地假装很幸福也一定假装地好辛苦吧?
辗转反侧的七个不眠之夜以后,敏启梵告诉妻子,他想要追随郑和下西洋的足迹出行,在经商的同时顺道游历异国古迹并到麦加天房朝觐。当然,这也是他儿时以来一直坚持的梦想。
穆沁自然没有异议,她对敏启梵一直都过分的顺从。
谁都不是敏启梵,谁也不知道他离家之后在异国他乡经历了什么。也除了穆沁,没有人可以了解在敏启梵离开家的那些日子里,她是怎样过的。
某个夏季的雨夜,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阴暗潮湿的夜晚。
一个年轻的妇人神色慌张地冲进雨帘去敲兰姨家的铁门,轰隆隆的雷声掩盖了她微弱的敲门声,门内的温暖灯火映照被雨淋得透湿的年轻妇人,停顿片刻,她咬着牙又冲进雨里跑回家去。
小床上的敏懿刚过一岁,脸烧得红红的,几乎奄奄一息。
穆沁下定决心自己背着孩子去上医院,她从床上拿起小孩的被子把敏懿包裹得严严实实,略一沉思,用唇轻轻吻吻孩子的额头。
额头滚烫,敏懿发着高烧,小小的生命危在旦夕。
雨似乎越下越大了,伴着像是要撕裂夜空的闪电,在黑暗沉寂的夜幕里那闪电似乎是只向着年轻的母子二人而来,因为遥远而黯淡的灯光投射的是像壳一样独立又遗世的温暖小屋,无论屋里的人是笑语欢颜或是额眉紧蹙,他们围着桌子坐在一起分享悲与乐,共同守护着那昏黄的光亮与温暖,与窗外的风雨和闪电无关。
穆沁脚下被渐起的水花越来越多,而她也越走越快了,去医院的路程似乎是有那么的漫长,并且每走一步反而是离医院的方向更远一步,黑暗与闪电也像恶魔般扭摆着躯体给柔弱的母子变本加厉的恐吓。
闪电张牙舞爪,黑暗铺天盖地。
穆沁突然脚下一滑,站立不稳和孩子一起摔坐在地。
雨迫不及待地灌进了她的耳朵,又流出来混合着从额上流下来的雨水一起流向她的藏在头纱里面的颈,穆沁的颈极长也极白皙,但是外面的人谁都没有见过,也许雨水也是想去窥探并伺机亲吻那藏匿的美好吧!
怀中的孩子依旧像沉睡般昏迷不醒,穆沁多么希望孩子能动一下,哪怕是因为这样的境遇或者因为身体的疼痛而放声大哭,可是小小的敏懿把头侧向母亲胸前,呼吸微弱得几尽乌有。
穆沁把脸扬起来,任凭雨滴在她脸上溅出小小的透明水花,眼光木然地穿过厚厚的雨帘看着越来越近的一点灯光,仿佛看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光点越来越近,直到照亮穆沁的脸。
穆沁扬着脸,依旧木然地看着很远很远的地方。
当沉重的黑色雨伞挡住了落在她身上的雨点,她仿佛回过神似的,把目光一点一点顺着站在身边的那个人的身体上移,木然地看着来者的眼睛,只一眼便又木然地用视线穿透雨帘看向很远很远的远方。
那是宫泊驰。
即使很久都没有相见,当他站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几乎凭借着他轻微的呼吸就能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她忘记了宫泊驰的眼里是闪烁着怎样复杂的光点,在那个黑暗又冰冷的雨夜把她和孩子送进了医院,她只记得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自己突然就委屈的哭了。
他们谁也没有提当初的不辞而别,像是多年未见的好友般客气地寒暄,宫泊驰对母子二人照顾得无微不至,极尽呵护与体贴,敏懿垂危的生命又像原来一样鲜活。
宫泊驰沉默且殷勤地做着所有的一切,但是却对穆沁的生活丝毫没有过问,穆沁也缄口不言,从不曾向他提起。
直至宫泊驰把母子二人送回家的那个夜晚。
穆沁坐在床边整理敏懿的衣服,突然抬起头看到宫泊驰一脸慈爱地摇着摇篮,孩子已经熟睡了,呼吸均匀有力,可是宫泊驰仍然在小心翼翼地摇着摇着……
穆沁的心有所触动,现在这样的画面多像是温暖幸福的家庭图景啊,那是他们曾在草原上梦想过的未来,。
“我想我该走了,你和孩子多保重。”宫泊驰站在穆沁面前,说话的时候又怜爱的看了一眼在摇篮里熟睡的敏懿。
穆沁还沉陷在对画面的臆想里,仿佛没有听见宫泊驰说话。
宫泊驰无言地看着穆沁,走过去轻轻地替孩子掖了掖被角,转身离去。
还是和那天一样雷电交加的夜晚,还是透着黑暗和诡异的夜晚,宫泊驰消失在雨幕里,就像他带着灯光从雨帘里走来那样。
突如其来的闪电在夜空中劈开一道冗长的光亮,穆沁仿佛被那如炸开似的闪电击中,突然不顾一切冲出门去。
“泊——”穆沁的鞋子跑得甩掉了一只,她倚在门边冲着渐去的背影撕心裂肺地喊道,绝望而无力。
在黑暗中的背影狠狠地战栗了一下,比雨水还汹涌的泪水在黑暗的雨幕里肆无忌惮地流淌在宫泊驰的脸上。
黑夜越来越漆黑,雨下得越来越大。
两颗曾经深爱过的心在那一刻突然绝望而又热烈,像水在某一刻突然就达到了沸点,像火在某一刻突然就燃成熊熊烈焰。
黑夜,犹如巨大的黑色幕布,慢慢隐失他们的故事!
黎明到来之时却迎来无比明媚的阳光,令昨晚的漆黑的夜和倾盆的大雨都仿佛梦境,但是穆沁知道那些都不是梦境,如果可以,她多么希望所有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啊!
宫泊驰再次不辞而别,依然像当初一样消失了。穆沁的枕边还停留他的温存,连空气里似乎也是宫泊驰的气息,弥漫出罪恶的味道来。
下雪了。
默荨期待的大雪终于来临了。
纷纷扬扬的雪在天空里安静的落下来,落在默荨的发梢,也落在她的心里。
那是在那个冬天冰城迎来的第一场雪,刺目的雪白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屋顶上,竹林里,到处都覆盖着厚厚的雪,青色的卧驼山也变成雪山了。
也许只有纯粹的色彩才能掩盖这世界诸多的不完美,因为不甘于只有黑白两色的单调,尽情的涂抹之后,却也只有黑夜可以隐藏,只有白雪可以无遗的覆盖。
那个最寒冷的冬天里,
第一场雪,
终于将所有的一切都覆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