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皑大惊失色,抓住荻葭的手,忙问道:“你有孩子了?……。”
荻葭咬牙道:“有了,却又没了。”
素皑见她凄厉的模样,厉声问秋蓉:“到底怎么回事?!”
秋蓉摸着眼泪,恨声道:“公主的孩子不到两岁就被害死了!是噶尔丹那个畜生!还有阿奴那个贱人!是他们,是他们害死了小王子!噶尔丹连自己的亲生孩儿都不放过,联合那个女人,溺死了小王子!还害得公主这辈子都无法再生育!……。”
秋蓉满眼仇恨地控诉着,素皑听得心中大惊。
“阿奴?噶尔丹的侧妃阿奴?”素皑早在之前就听说了噶尔丹有个极为受宠的侧室,名叫阿奴,若不是大妃乃大清的和硕荣宪公主,恐怕现在准噶尔大妃的位置就是这个阿奴的。
“不是她还有谁!她害我孩儿性命,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她!这对狗男女,我要他们为我孩儿陪葬!”荻葭凄绝的声音响起,在这黑夜中更显得诡异可怖。
素皑心神俱裂,怪不得之前的奏报上从未有过荣宪公主生子的消息,原来是这样!想必从大姐姐怀孕开始噶尔丹就在想方设法除掉这个孩子吧,即便是他的亲骨肉!他怎么可能让姐姐生下有清王朝皇室血脉的孩子,子以母贵,他怎么可能把索绰罗家族的权力交给一个要叫康熙皇帝外祖的孩子!可怜姐姐贵为大清公主,却最终也没保住自己的孩儿……
“姐……。”素皑的声音也带上了哭腔,本以为这些年大姐姐虽然不如意,但也不至于太惨,没想到情况已经坏成这样!
荻葭慢慢恢复了平静,这些年以来,她已经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痛苦中麻木了,她唯一的指望,就是看着噶尔丹和那个女人死。
荻葭拍拍素皑的手,“你走吧,我要留下来等待时机。”
素皑眉头紧皱,摇摇头:“不行,你留下来也无济于事,这么久了,他们对你防范已深,你根本找不着机会的。你先跟我回去,我保证我们一定能报仇!”
荻葭叹了口气,正待说话,窗外却忽然响起了一声轻微的鸟叫。
素皑偏头,打了个响指,荻葭立刻看见一个人影翻了进来,片刻就到了素皑身边。
“什么事?”素皑问道。
“教官,噶尔丹回城了,正往公主府来。”是欧阳澈,他今天负责府外警戒。
素皑和荻葭大惊失色,秋蓉嬷嬷也是面色一变,惊呼出口,公主!
荻葭伸出手推却素皑:“素皑,你快走,他现在回来要是发现我不在,那我们都跑不出准噶尔。”
素皑不同意:“不行!要走一起走,我今天就是专门来接你的,你放心,准噶尔这么大,噶尔丹想找到我们,我还怕他没那个本事!”的确,只要素皑跑出去了,天底下能从广袤无垠的大自然中把她找出来的人还没出生呢。
荻葭摇头,她已经打定主意要留下,但今天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素皑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你可知道噶尔丹的‘炽窑’?”荻葭问出。
素皑皱眉:“什么东西?”
“从两年前起,噶尔丹就在做一件极为机密的事。他把抓来的俘虏都关在一个地方,用这些人做试验,要炼制一种药。”
“什么药?”素皑大惊。
荻葭摇摇头,“具体的我不知道。这几年公主府里面凡事我带过来的人几乎都被他抓光了,有的被杀有的被撵,还有的……就是被抓去试药了。”
“活体试验……。”素皑喃喃道。
荻葭说着就把她往窗户那边推:“你快走吧,我一直都没有查到炽窑所在,但一定就在这科布多城内。若是我现在走了,那就永远没机会查出来。若真让他炼出了这种药,还不知道会害了多少人。这也就算了,到时候我们同他开战,如果他用上……。”荻葭边说着边觉得事态严重,连手心都开始冒冷汗。
“生化武器……。”素皑低语。
“什么?”荻葭开始着急了,素皑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素皑摇摇头,看向荻葭:“不行,管他什么东西,你现在必须跟我走。你既知道了这个秘密,他更不会放过你,你还留在这儿等死吗!?”
荻葭急得不行,赶忙解释道:“他不知道的,两个月前,他把揽翠也抓了,但他不懂我们自有我们的联络方式,是揽翠临死前把消息传给我的!”
素皑瞪大眼睛,怪不得这回没见着揽翠。
又一声鸟叫在窗外响起,侧窗打开,张廷瓒的声音传来:“教官,他们已经进府了。”虽然不见焦急,但也带着一丝催促的味道。
荻葭一把把素皑推得远远地,“你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远处有人声传来,素皑知道噶尔丹已经离这儿不远了,她伸出手去摸上腰间,那里有一把短铳。
欧阳澈站在她身旁,随即按住了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素皑颓然垂下手来,杀人的念头只是一瞬而已,她杀噶尔丹容易,可准噶尔数万铁骑她却杀不完。
欧阳澈见素皑仍然与荻葭僵持着,不得不出声提醒:“教官,大公主说的对,她若现在离开无疑是打草惊蛇,实非明智之举。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还是先出去再从长计议吧。”
素皑不理他,兀自盯着荻葭。
事已至此,荻葭反而镇定了,握了握素皑的手:“放心吧,我在这里也不是全无保障的。并不是只有你会安插人手,皇阿玛的人早在三年前就与我接上了头,必要的时候,想必他们也会保我安全离开。今晚实在不是什么好时机,你先走,剩下的事改日再说可好?”
素皑盯着荻葭的眼睛,又瞧了瞧秋蓉嬷嬷,开口道:“军刺……还在吗?”
荻葭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素皑低下头来,“把它带在身上吧。”而后转身,欧阳澈紧随其后。
这时,院里的大门已被打开,荻葭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恨意,吩咐道:“掌灯!”
秋蓉应声而去,再回头看看窗户那边,已是一片寂静。
半月过后,科布多城内的一家烤肉店里,素皑要了个包间,此刻正闲闲地切羊肉,不过这羊肉烤得没味道,又没放一应佐料,还有股子膻腥味儿,也不知道这些蒙古人为什么可以吃得那么开心。总之她是吃不下去的,只是拿着把小刀来来回回地练刀工。她有些想念皇阿玛特地吩咐御膳房给她做的烤羊肉串了,辣椒一抹,孜然一放,葱花一撒,各种香气扑鼻,尤其是肥肉,烤得那是油都出来了,再加上尾端一点点焦糊……咝,真是风味十足。
张廷瓒和纳岱一旁坐着,眉间隐隐有着一丝焦急,看着素皑闲闲的模样,俩人互看了一眼,皆是叹息。
素皑抬头斜眼看着他们,开口道:“别慌,总会来的。”
话音刚落,门口便响起了一声“客人,借个桌可以吗?”标准的蒙古语,不见一丝生硬。
张廷瓒和纳岱皆是一喜,素皑闲闲一笑:“进来吧。”
欧阳澈进门,摘下头顶的毡帽,露出精致俊朗的五官,“教官,来信了。”
“是哪边的?可有凭据?”
“她只说她唤作‘皓雪’。”
素皑一听,眼前一亮,急忙问道:“你可见了本人?”
欧阳澈沉吟片刻,回道:“只瞧见一个侧影,况且身着黑衣,不大真切。”
“唔,什么感觉?”
欧阳澈一笑:“美人如玉剑如虹。”
素皑点点头,“那便是她没错了。搭上了便好,但也不可亲信,再试试吧。”
“是。”欧阳澈点头道。
“对了,公主府那边有什么动静?”
“暂时没有,荣宪公主府是这科布多城内最为特殊的地方,到处都布满了噶尔丹的眼线。之前噶尔丹没回城还好,如今他一回来,更是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我们的人都不可太过露了行迹,但也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欧阳澈摇着头说道。
“不然,我们再次……。”纳岱此刻插嘴道。
素皑摇头,“上次那样的机会是绝佳,错过了就没有了,可一而不可再。我们在这科布多城内待了半个多月,我怀疑噶尔丹已经注意到我们了。此刻公主府没有任何消息或许就是坏消息。对了,那个阿奴可也跟着回来?”
张廷瓒眉头一紧,说道:“听说这个阿奴手段很是了得,不只哄得噶尔丹团团转,还慢慢将手伸到了军政上去,噶尔丹下属的几个臣子倒都是很服她,看来这女子倒并不空有姿色。”
素皑盯了他一眼,冷笑道:“当然不是空有姿色,还有蛇蝎心肠!”
素皑话一出口,张廷瓒显得有些尴尬,摸摸鼻子不再言语。
欧阳澈见状说道:“教官,未免打草惊蛇,现在噶尔丹身边的任何人咱们都动不得,且待来日,噶尔丹伏诛之日,覆巢之下,必无完卵!”
素皑叹了口气,偏过头去,提起另一桩事,“穆尔泰呢?他那边可有消息?”
张廷瓒摇摇头:“他才走十天,在准噶尔汗国内又要特别注意,隐藏身份,想必是没有那么快的。”
话音刚落,门口守着的人便敲门进来,说穆尔泰回来了。
穆尔泰一身风尘仆仆,可比刚才欧阳澈狼狈多了,但眼神却晶晶亮亮。
素皑忙问他情况如何了,穆尔泰抄起桌上的杯子,也不管是谁的,猛灌了大口润喉后说道:“教官料得不错,噶尔丹确有一个侄子名叫策妄阿拉布坦,是准噶尔前大汗僧格的嫡长子。僧格死后,噶尔丹从西藏赶回来继位,但他毕竟只是僧格的弟弟而不是儿子,名不正言不顺,是以准噶尔有一批僧格旧部很是看他不惯,纷纷投靠策妄阿拉布坦麾下。但前几年策妄还小,噶尔丹便不怎么把他看在眼里,这几年策妄渐大,手下又有一堆僧格旧部每天在耳边鼓动,大概是说些汗位本该是他的这些话吧,策妄便有了些反意。当然,噶尔丹也不是吃素了,他先是杀了策妄的亲弟弟索诺布,然后把策妄赶去了博尔塔拉河一带,叔侄俩就此反目。”
素皑嘴角勾起一抹笑,“然后呢?”
穆尔泰也笑了:“然后,噶尔丹随着势力的扩大,更是不把这个侄子放在眼里喽!”
张廷瓒与欧阳澈对视了一眼,拱手道:“恭喜教官,这会咬人的狗才不叫,一笔双方都不赔的买卖,策妄想必很乐意。”
“狼的效忠是有限度的,也是需要等价交换的。一颗绝佳的棋子在手也要考虑到怎样下才能赢。穆尔泰,有没有兴趣与准噶尔未来的大汗同游博尔塔拉河呀?”素皑笑眯眯地问道。
欧阳澈、张廷瓒以及纳岱皆低头闷笑。
穆尔泰一脸的风尘仆仆,却还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听说博尔塔拉河风光上好,与艾比湖相接,是块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地方,蓝天白云,我很是向往……。”
穆尔泰话一出口,大家都放心了,等这种任务,他们已经等了很久了。但此时穆尔泰却拉下脸来,面有难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素皑有些诧异,问道:“木木啊,可是还有什么难处?早点说啊,过期不候哦!”
穆尔泰缓缓开口道:“教官,回程的路上,我听到京城那边传来消息说,皇上重病……。”
“哐当”一声脆响,那盘羊肉终于被素皑起身带到地上摔碎了,连带那把切肉的刀也扎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