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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色不异空——中国禅僧情色篇(1)

情僧正史

有句话不俗即仙骨,多情即佛心。”色戒是和尚的第一根本大戒,那么情戒呢?未之听说。或者说,禅家是戒色不戒情的,有道是:不痴狂,不成佛。

人们都知道’有“情僧”之名的,大概就是民国时彳侯的才子和尚苏曼殊了。人们提起苏曼殊,第一件要说的就是他的身世。人人都传他是私生子,为其日本母亲与中国商人的父亲所雇佣的横滨女工所生,或说是其日本母亲河合仙的妹妹河合若为其父强占所生,并且生母生他后三个月,便离开他的家庭不知去向了。后来苏曼殊被带回中国,在广东长大,十二岁便于广州长寿寺出家。他从小体弱多病,性格更是敏感古怪。

苏曼殊的身世扑朔迷离,其为人作派更是令人匪夷所思,可以说是非僧非俗,亦僧亦俗。他做和尚不能持戒,酒肉不避,大吃大喝到了贪婪的地步,为此被驱逐出师门,甚至在三十四未闻其有什么越轨的事情发生。

跟他同时代的谈虚和尚提及他,说他是个“天阉”,此说没有在别处听到过,很可能是民间的说传。他同情革命,与章太炎、蒋介石等人都有很深的交情,陈独秀说他“于人情世故上看得过于透彻而不肯俯仰,在乱世之中仍然能保全清白之身,并且一生都是佯狂”9他天资极其聪颖,初从日本到上海时,汉语还说不太好,后来学作古诗,竟然成了一名家高手。他通多国文字,曾翻译过雨果的《悲惨世界》,但完全不忠实于原作,自己添加和改动了很多东西他还曾写《梵文典》八卷。

说苏曼殊是情僧,多半是因为在20世纪初,他在社会上影响很大,很多文艺青年和革命青年都以他为偶像,他以“僧侣的孤独”来写诗,是倾倒一时的浪漫诗僧,出人于文艺界和政治界的交际圈,卸去僧袍而穿西装,于满座高朋间高谈阔论,文章更是极尽缠绵多情之能事。他的画冠绝一时,传说他画画时,总有身着禅绸、娇娜不胜的女郎侍立在旁’研墨牵纸而他画桃花,竟直接蘸取女郎唇上的胭脂,所以画幅上的气氛,每每凄艳逼人,令人难以仰视。他的诗句如“日暮有佳人,独立潇湘馆”,“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剃时”,“谁知北海吞毡日,不爱英雄爱美人”等,何等多情,谁信出自和尚的手笔!

苏曼殊的小说名作《断鸿零雁记》,虽然是小说,但处处有他自己身世的痕迹。小说主人公河合三郎自幼被继母抚养,继母待他非常苛刻他的未婚妻雪雁与他素有情,却同样被继母逼着另嫁豪门,雪雁坚决不许,在此事的压力下,三郎出家为僧。有一日,他飘零到了无人的海岛上,几人绝境时,遇见一个夜间采蟋蟀赚钱供养母亲的孝子潮儿,将他带回家,却发现潮儿的母亲正是他的乳母。乳母一家对他很耔,让他卖花攒钱回日本老家寻找生母。当他卖花之时,遇见雪雁小姐,雪雁托侍儿资助他一些钱,并写信表明心迹,他于是得以回家看到母亲,因为怕母亲伤心,没敢提及自己已出家为僧的事情。在姨母家,他遇见表姊静子,与之发生了一段缠绵悱侧的感情,但也是以静子对他的爱恋为主,三郎虽然也对她有情,无奈身在佛门。最后,三郎留下一封信出走,来到了西湖灵隐寺挂单,在这里遇到家里的故交,才知道继母巳经去世,而雪雁小姐也已在岀嫁前夜绝粒而死。

说苏曼殊是“情僧”,他其实当得上是一个佛门法器。他的为人,襟怀洒落,遗世独立;他的诗,艳句总能收归本心,除此更有“忏尽情禅空色相,琵琶湖畔枕经眠”,“无端狂笑无端哭,纵有欢肠已似冰收拾禅心侍镜台,沾泥残絮有沉哀”等句,可见其“情僧”名号下的僧人本色。《断鸿零雁记》中,三郎与静子―番温柔相对、意荡神迷之后,他反省自身,只觉得“儿女情长,殊堪畏怖”,并且忆起佛言“佛子离佛数千里,当念佛戒”,于是决定慧剑斩此情根,以持戒为念。在他给静子留下的那封信中,也说道余实三戒倶足之僧,永不容与女子共住者也。”佛家五戒,色戒为最根本戒,虽是情僧,于这一点上丝毫无犯,于深山中清静自守尚可称容易,于温柔乡中、名利场上、情丝网里,尚能持戒如,足见其有非凡的定力!

由凡夫甚至情种成了佛的,史上也不乏先例。古人早有此想,因此《红楼梦》又名《情僧录》。林黛玉三岁时,就有人要度她出家,说非此必得短命;贾宝玉后来当了和尚亦何等心如死灰,也许这是情种的命造。明代的四大高僧之一莲池大师,俗姓沈,本是世家公子,跟妻子感情很好。快三十岁的时候,儿子死了,然后,四年之间,妻子和父母相继弃世,一家人就剩了他一个。他于三十二岁那年出家,做了一首《七笔勾》,把前半生所眷恋的事物,一笔一笔勾去。什么五色封章,桂子兰孙,盖世文章,勾去之后,也就不剩什么了:“梦觉黄粱,一笑无所有”。

莲池出家一年之后,他后来娶的老婆,十八九岁的汤氏也出了家,也做了一首《七笔勾》。“七笔勾”这种形式很容易做不好的,比如汤氏就做得不好,因为要勾去而不带眷恋,那一种深情后的决绝,是没有经历过某种深刻的反省和绝望的人所不能具备的。十几岁的女孩子自然留恋“锦绣妆奁”、“雾髻云鬟”,还有她未说出口的翩翩公子,因此句句是舍弃不下,一秒钟的决然后是千百年的青灯古佛,如其所愿,一寸相思也都成了一寸灰了。

1宋代的名僧惠洪也是历史上有名的浪子和尚,他虽然写下如《僧宝录》、《林间录》这样影响巨大的禅学着作,并是“文字禅”的代表人物,有非常高妙的禅法,但也做了不少香艳的诗词,并写了一本《冷斋诗话》。有人传他“虽出家不能忘绝情爱”。

半身屏外,睡觉唇红退。春思乱,芳心碎0空余簪髻玉,不见流苏带。试与问,今人秀整谁宜对?湘浦曾同会,手褰轻罗盖。疑是梦,今犹在。十分春易尽,一点情难改。多少事,却随恨远连云海。

十足是首艳词,写少妇慵懒的睡态,不是“浪子和尚”是什么?可是偏偏有不同的说法。有人说这词是借艳情说禅悦,并举出孝宗时中竺中仁禅师弓!“二八佳人刺绣迟,紫荆花下啭黄鹂。可怜无限伤春意,尽在停针不语时”来说禅的例子来。可是比较这两篇来看,还是有本质的区别。中仁禅师是“引用”,惠洪和尚却是原创,并且刻画入微,春意益然,左看右看没有一丝禅悦的影子,说他是在说禅悦之事,是后人代他文饰而已。又如《秋千》:

画架双裁翠络偏,佳人春戏小楼前。飘扬血色裙拖地,断送玉容人上天。乾报润沾红杏雨,彩绳斜挂绿杨烟。下来闲处从容立,疑是蟾宫谪降仙。

这位和尚与黄庭坚交情不错,从诗中可以看出,他在文艺上也跟其有同声相应之处。黄庭坚对他也非常推重,说他韵盛不亚于秦观。

惠洪“浪子和尚”的得名却只是因为他的一句诗十分春瘦缘何事,一掬归心未到家。”这句诗被蔡卞的夫人(即王安石的二女儿)读到了,骂他一介缁流,不遵佛戒,轻薄无行,并把“浪子和尚”这个头衔送给了他,在当时引起了轩然大波,一时间,人们都把惠洪当成了欲染指女色的花和尚,甚至对他写出的那些着作也给予谩骂质疑。其实惠洪不过是过于性情化而已,他在他的书里写道余性喜笑傲,不了人之爱憎。”同时,他入世太深,不慎卷人宋代激烈的党争,为此曾人狱,曾被刺配,王安石女儿对他的攻击,也正与他们彼此的政治立场有关。尽管那些艳词也许不过是闲情小寄、开把玩笑、好色不淫的产物,但在惠洪这个没有太多政治头脑却卷人政治纠纷的和尚来说,却成为被人揪住不放的把柄。后来,历经困苦的他对自己的一生总结道:“灭迹尚嫌身是累,一身永与世相违。”后人也评价他性情粗率,轻易立论,由此我们知道这位情僧,实在不过是“祸从口出”罢了。

史上最有名的“浪子和尚”实在不过是“枉担了个虚名”,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和尚也不尽都是逞些嘴皮的功夫,当美人临面不能自持的也大有人在,风花雪月毕竟感人,何况长期的禁欲会令一个聪明灵慧的人更加向往爱情,当此时,爱欲焚身如飞蛾扑火,纵有修行也终归枉然。《西游记》里,唐三藏似乎与女儿国国王有可能产生感情,但是毕竟没有下文。而历史上真正的唐僧玄奘,却有一个跟公主堕人情网致使被腰斩的高徒辩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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