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宁此时正走在回寂枫山的路上。
尿急当然是托词,自从刚才听了韩宫玉的曲子,他才知道自己以前的想法真是大错特错。一直以为,天音谷的弟子们都是些半吊子的文艺青年,中看不中用。现在看来,自己果然对这个时代的音乐见识的太少了啊。
刚才那一曲摄人心魄的《秋水》已让自以为博览群书的尹宁望洋兴叹了。他此时只想快点上山向张虹临说明自己得到的情况。虽然不知以前张虹临到底在寂枫山以外曾是何种人物,但终归该是有对付天音谷的方法的。剑甲会这一仗,无论如何,张秋意是不能输的,这关系到自己下山后能否顺利抵达京城。
元炉这个东西可是个稀罕物。
以后自己的病若是真的治好了,若张秋意愿意,将来总会走到一起的,尹宁一边走一边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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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静,这里有本手札,是赤宗前任宗主莫素兰留下的,上面还记载了南音上人的曲谱。”
“怪不得,适才我在房里听见你弹得曲子就觉的是南音婆婆的风格,你是怎么找到的?”师长静面带欣喜地问道。
“是洛千在这藏书楼找到的,不过奇怪的是,我自己抄这本手札的时候,神识总会不自主地陷入混乱。”
师长静满脸疑惑,“真么会这样?这手札除了南音婆婆的曲谱,是否还有其他的东西?”
“这本手札是莫前辈早些年在崖上和南音上人相遇后记下的,里面她们二人论及到各自门中心法的缺漏,这对我们天音谷弟子的修行可是大有裨益的。”
“既是写的这些东西,为何抄的时候,神识会受到这样大的影响?”
“我也不知。更令人奇怪的是,我抄的只是藏书楼那位抄书童以前抄的副本,原本已经不见了。所以无奈之下,我只有请那人代为手抄,没想到,他却要我弹一曲《秋水》作为交换。”
“原来这么回事。师姐可否将手札的内容念给我听听。”
“好。”韩宫玉和师长静很合得来,虽然她的双目不能事物,又身为师师叔的女儿,却为人温和,不卑不亢。她天资聪颖,犹在自己之上,说不定她能知道这手札引起神识混乱的原因。于是韩宫玉翻开手札,念道:“形而上者谓之道……”
韩宫玉只是念了一小段,师长静便示意她停了下来。
师长静皱了皱眉,思量道:“只是听内容,倒是不见的有何端倪。师姐你现在拿的这手札就是那人刚才抄给你的么?”
“是啊。”
师长静用手探了探几案,“师姐,把纸笔递给我好么?”
韩宫玉将纸笔递给她。
师长静握着笔杆,笔杆温润圆滑。这就是那人长年抄书用的笔么?师长静心里忽然这样想到。
韩宫玉看着师长静在纸上行云流水写下的东西,正是刚才她所念的内容,她的这位师妹有过耳不忘的本领。师长静从小便喜欢一个人坐在天音谷的石刻旁摩挲上面的文字,虽然双目不能视物,却仍然能够写得一手好字。
韩宫玉看着她写的字讶道:“师妹是如何能将这一段字轻松写完?”
师长静微微一下,“其实师姐你也可以的,不信你现在在按着这本手札抄抄看。”
韩宫玉依言照做,果如她所言。于是韩宫玉更疑惑了:“这是为何?”
“问题应该出现在你之前抄的那个副本上。那个副本可还放在这里?”
“已经放回书架了。”
“师姐可将它取过来,对比两本手札的笔迹,便可知其中的玄机了。”
待得韩宫玉将之前的手札取来,两相对比,不禁错愕,两本手札的笔迹迥然不同。之前那人抄写的时候,自己一直在思考《秋水》的奥妙,竟然没有注意到这点。
“结果如何?”师长静问道。
“若依他先前所言,这两本手札应该皆出于他之手,为何相差这么大?”
师长静道:“之前的那本手札,准确的来说,应该叫作摹本,你看看它里面,是否每隔上两三字,便会有一个字写的异常潦草?”
“果真如此,师妹你未曾目睹,何以知道是这样的?”
师长静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道:“师姐你将那些潦草的字全部抽出来放在一起,便知道答案了。”
韩宫玉闻言,往那本手札上瞧去,猛然醒悟到,那些草字若是一个一个被抽出来放在一起的话,竟然是一张符!一张可以扰乱心神的符!
只听师长静又说道:“这本手札写得何其巧妙,若只是翻阅,读者并不会受到任何影响,若是要提笔按着上面的文字抄录。便会牵动自身的气机,造成神识混乱,命泉波荡。”
韩宫玉道深吸一口气,道:“那个抄书僮竟能不受影响将莫前辈的手札临摹下来,好厉害!”
“他之所以能不受影响,恐怕是因为他在抄之前已经将原本背的滚瓜烂熟了,抄录的时候,只需稍微注意那些草字的写法,便能流畅的默写出来,就像你在念给我听一样。”
韩宫玉心中暗叹,赤宗果然有能人。
“师姐第一次抄那份手札时,是什么感觉?”
“我只抄到四行,便莫名觉得有一股倦意袭来,整个人便陷入一片混沌,手上都不知在写些什么。后来那个抄书童说了几句话,我便醒了过来,我现在却记不起他当时说了什么,就好像做了一个梦一样。”
师长静忽然半开玩笑地道:“不好啦,他若是为剑甲会来的,你的神识强度和境界可全部暴露了。”
韩宫玉恍然道:“怪不得!他之前还旁敲侧击的问长微师兄有否来赤宗,原来是这个目的。可是之前他说他并不会修行,难道是骗人的?不知道他是否会参加这次剑甲会。”
师长静嗤笑道:“想不到师姐也被人算计,不过……他倒是真的不会修行。”
“你如何知道的?”
师长静双颊微烫,想起了那人的身份,转向窗外,“望”着渐转黄昏的天空,小声道:“我猜的。”
***
尹宁登上寂枫山顶的时候,寂枫山已经生起了炊烟。
张秋意独自坐在屋外冥想,看样子,灶屋里忙碌的人是张虹临了。张秋意在的时候,张虹临自己很少管炊事的,想必现在为了让张秋意能一心准备剑甲会。张虹临虽然嘴上不希望张秋意去参加剑甲会,可是仍然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出人头地。
张秋意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睛,看了看尹宁,并没有和他说话,一副冷漠的样子。尹宁一点都不介意,随意地道:“今天怎么这么早开火?”
“他下午指导我时,耗费了很多精力,都有些饿了,就开得早了些。”
“我也有些饿了,这次为了给你探听消息,我都被天音谷的人给弄哭了。”
张秋意一脸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显然是在问有谁能把你弄哭。
这时候张虹临听到外面的动静,从灶屋里走出来。“你回来了?消息打听得怎样?”
“恩。”尹宁提起石桌上的茶壶灌了两口茶水,又道:“天音谷的韩宫玉和师长微都来了。他们的境界至少都在神合中境以上。”
“知道得这么清楚?”
“恩,我和韩宫玉在藏书楼照了一下面,没有见到师长微。依我看,两人的境界差不了太多。”
张虹临微微一笑,饶有深意的问了一句:“天音谷的韩宫玉漂亮么?是不是很好看?”
尹宁闻言正想点头,突然发现了旁边张秋意箭一样的目光,方才醒悟到,这是张虹临的离间计。
永远不要在一个女人面前说另一个女人的好。
“恩,不能和你女儿比。”尹宁的话让张秋意脸一红。
张虹临有些气结,“你如何知道韩宫玉的境界的?”
“莫宗主放在手札里的破神咒,被她硬生生地抄了八节,让人不得不佩服,天音谷里神识最强的弟子恐怕就是她了,师长微恐怕都赶不上她,藏天境以前,境界大多数的时候和神识强度成正比。”
张虹临闻言皱眉,“现在下结论言之过早,人外有人。秋意从下便受我监督,神识强度不一定会比她差,却不敢妄言定能胜她。天音谷善以音律攻击对手神识,修行者只要一出手,便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在了他们面前。”
“说的没错,今日我可算是见识了天音谷的万殊诀,加上韩宫玉的裂石琴,的确有慑人心魄的能力。”
“你的魂是不是被她勾走了?”张秋意忽然插了一句嘴。
张虹临和尹宁皆是一愣,显然两人都听出了这句话里面有着浓浓的醋意。两人就这样沉默不语地看着张秋意,张秋意意识到了什么,她气急败坏地扯过张虹临手中的抹布,匆匆地进了灶屋。尹宁无奈地看着张虹临笑了笑。
寂枫山的小屋里,三个人一如往昔地用着晚饭。而在赤华山上,因为藏书楼的事情,那位整日抄书的少年渐渐地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就在这剑甲会的前几天,某些关于那个抄书僮的传闻,开始慢慢在人群里发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