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薇已经很少再为父母的过世哭泣,亲情总让悲伤来得汹涌,每每要些时间才能从中拔出,如今人生需要继续,擦干眼泪,总要面对新的开端。
两人表演部分皆已完毕,接下来要看导演他们商议,阮薇刚想回去等消息,朗赞从后面跟上来,喊住她:“阮薇。”
男人上下审视她的五官,她鼻头有点红红的,眼底还有些泛泪,大哭过后的狼狈为她添上些许甜美的幻觉。
“这么投入,是想到什么了?”
阮薇完全没想到朗赞会走过来问她这样一句,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她的记忆早已不只是停留在那个绝望的下午,今天却触景伤情。
“我没事,朗总。”阮薇打起精神,看上去元气满满,“我刚才是不是有尽全力?”
朗赞咳了一声:“早点回去休息,把腿养好,之后还有你忙的。”
最后那句话显然是他别有用意。
通常表演讲究五力六感,阮薇虽然经验不足,但塑造的角色要比华怜更生动、更全面,唯一的问题只在于投资方是否愿意启用新人担任女主角,从利益考量,这并不可取。
然而,詹导喜欢她有爆发力的演技,何况他知道她是苗知慧的女儿,也动了恻隐之心,想来这部戏重头在男主那边,任何与他搭戏的女主角,兴许都会被人记住名字。
如此这般,剧组最终敲定由阮薇接手《古宅笔记》,担当女主角。
阮薇坐车去往外地的拍摄地点,第一次来到这种现场,也稍感新鲜与好奇。
在年底的冬天拍戏难免会经受霜冻之苦,遥远的地平线有浅浅的天光,潇潇正在替董馨儿披上羽绒服,后者看见她也是不咸不淡地打了个招呼。
阮薇还特意带了一棵多肉植物来剧组,用以稳定情绪。她把“小红”放在椅角旁,那棵小小的植物只是亭亭地杵在那儿,却可以安慰自己,光是看上一眼就会让人心安。
真正来到片场演戏与想象的总有出入,在追光放麦、重重聚光灯下,阮薇作为新人进入状态有些缓慢,站位有时也会出错,导演cut了几次,她把过错一一记下。
詹导在圈子里也算是极其严格的,一点点画面的质感达不到理想,都得重新来过,好在他觉得阮薇是可塑之才,NG次数也慢慢减少,一天下来已经颇有长进。
其中一场有打戏,需要吊威亚,由于先前出了事故,大家也都更加重视安全问题,阮薇刚从半空着地,就看见剧组中多了一个格外显眼的人物。
这男人抵达现场的时候,詹导也是一愣,以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怎么最近老在他眼前晃悠?
朗赞一身风尘仆仆,灰色大衣更突显他的冷漠与雷厉风行,那张脸上还夹杂着未褪的寒气,他开口便询问詹导:“韩启东还没到?”
“他飞法国参加国际电影节去了,正往这里赶,明天才排他的戏。”
朗赞抿着薄唇,默不作声地看他们拍戏,詹导以为他是特意来探男主角的班,也就没觉得奇怪。
阮薇下场的时候,朗赞依然毫无表情,让人几乎以为他是要训斥那位女艺人,但他只是淡淡地道:“阮薇,收工以后来找我,找你谈事。”
她一本正经地点头,身边众人也都不曾想歪,谁不知道朗Boss多年不近女色而且几乎零绯闻,他根本就是一位钻石单身Gay!
就好像今天这男人还不远万里非得来探韩启东的班,当年他俩感情就格外的好,果然是有猫腻!
收工以后,阮薇去附近酒店客房面见朗少董。
朗赞说他还没用餐,这邀请她自然没法拒绝,对方想拿外套的时候,低头发现她的右手食指微微不自然地蜷起。
他看她一眼:“你手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有些疼。”阮薇说着,被朗赞擅自攥紧手腕,感觉到男人偏高的体温,她一下子顿住了,不争气地红了脸,一颗心跳得极快。
朗赞就着灯光,发现这姑娘食指前端扎进两根细长的刺,应该是木屑之类,难怪她会觉得隐隐作痛。
“这东西要马上挑出来。”
阮薇刚想问怎么办,他便已经走回酒店取了针线包,用打火机将针消了毒。
她以前没有被挑刺的经验,眼看尖尖的针头要扎向指腹的肉,忍不住就往回缩了缩,惹得朗赞挑眉,故意加重语气:“不会很痛,别乱动。”
她实在有些紧张,索性转移话题,问:“朗总,您找我有什么事?”
朗赞已经看出阮薇怕疼,闻言便抬头凝视着她,阮薇不太自然地别开脸,还要极力装作若无其事。
“你知道自己现在最欠缺什么吗?”
阮薇果真分散了注意力,朗赞下手精准,针尖刺入表皮,慢慢挑出第一根小刺。
“你比邓凯璇她们差在哪里,知道吗?”朗少董只要压低嗓音,就会令人觉得他有些不耐烦,阮薇多少感觉拘谨。
“我还不够优秀,也不够自信。”
朗赞拉住她的手,好让她别往后逃:“意思差不多。”他脸上依旧是严肃的模样,“阮薇,你有自己的特质,但不知道怎么利用,因为你真的还不够自信。”
阮薇并不是特别清楚自己的特质在哪儿,朗赞却要比她看得更清楚,她想在娱乐圈努力寻找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可偏偏天性向往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你现在要做的,是在第一次选拔赛取得好成绩。”朗赞循循善诱,“阮薇,你觉得她们为什么会成功?”
她认真沉思,那些走在前面的女孩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标签”,也有属于她们的领域或者代表作,可她却一无所有,与其他“Layla36”的成员没有任何区别。
“她们比我有辨识度。”
朗赞点头称是:“这就因为,每个成员在团队中扮演的‘角色’不同,越是鲜明的‘标签’,越容易博得眼球。”
阮薇能明白这番话里的意思,每一个人在团队中能够扮演怎样的“角色”,那往往也是要看自身的努力与天赋。
男人拽着阮薇的手,开始挑另一根小刺:“阮薇,我不妨直说,团队现在缺一个‘最具号召力’的领队。”
至于现任团长简书蔓,她只有“高度辨识”,但没有最出色的号召力。
一个团队中,最具号召力的那个人往往有最强劲的竞争力,但想要胜任这样的角色,也难如登天。
阮薇不敢深思朗赞的话,难道在他眼中,她具备这样的素质吗?她唯一能做到的,难道不该是在那些主力团员的阴影下,拼出一条道路才对吗?
朗赞已把第二根刺挑了出来,他看着她嘶嘶吸冷气的模样,扬了下嘴角:“带创可贴了吗?”
阮薇简单应了一句,从包里取出创口贴,朗赞竟也不厌其烦,替她把伤口包好。
这姑娘后知后觉,开始觉得事情不在常态,平时她习惯冷静应对问题,如今看来又似乎太迟钝了些。
眼下这算什么情况,貌似这“Hero娱乐”的董事长在替她挑木刺吧?他还为她包创可贴!
这男人的手不应该是用来运筹帷幄、翻云覆雨的吗,一般人可没这待遇吧?
阮薇不自觉地愣住了,他们之间到底算什么关系?
好像眼前的朗赞,他只是一个男人,而非她的老板、上级。
意识到这点的阮薇,吓得猛地缩回手,朗赞还以为弄疼她了,两人一时无言对望,屋子里像有一个火炉在烤,房间刹那安静得暧昧,本来暖气就足,不禁令她额上织了细细的汗,心头泛痒。
阮薇对朗赞了解得并不多,以前她只觉得这男人信心坚定、眼光长远,外界还说他专制无情、性格暴躁,但在她看来,他不过是行事冷静果决。至于朗总的脾气,似乎在她面前就从来没有给过她脸色,顶多是严谨认真罢了。
朗赞仔细端详这姑娘的红脸,发现她也许是在害羞,这算奇事了,她对着他原来也是会害羞的?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朗赞才开口说话,不知怎么的,他声音都有些发紧:“不高兴出门了,要不我叫客房服务,就在这儿吃?”
阮薇被男人拉回思绪,她想破彼此这层关系后,觉得世界都变了一个样儿,他每一个细节与魅力之处都被放大到极致,令她脑袋一阵发晕。
阮薇强自镇定,说服自己他仍然是她的上司,是掌控她命运的神,不能轻易触碰。
好不容易,跳动的心脏总算恢复原貌,她点着头:“嗯,我都可以。”
朗赞拿起电话,心中也不由暗自思忖,方才的举动早已不是简单几句话可以解释因由,他根本超出职责范围太多。
他当真已对她别有用心。
那天阮薇与朗赞在尴尬又微妙的氛围下吃了顿饭,两人着实有些食不知味。
他已不是第一次这般照应着她,不管是生活上的开导、照顾,抑或演艺事业方面的提携,一个堂堂娱乐公司老总,真能对每个员工都那么竭心尽力吗?
朗赞对她到底怀着什么心思,难不成他也和当初的楼维旭那样,揣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阮薇能清楚地看见自己与朗赞之间那一条又长又宽不可横跨的河流,她内心有一种无法解释的矛盾:既想接近那个男人,去看他藏在平静湖面下的秘密,可又不想因为变质的关系或现实中的真相从而失去他的庇护与那份难能可贵的温柔。
朗赞也不再开口,隐隐透着那股内敛的霸气,实际上却是心绪不宁。
人心是深不可测的海洋,有时候,会让彼此望而生畏。
阮薇回到剧组提供的宾馆休息,第二天凌晨五点就要赶去化妆。
到将近中午,她在场边休息,整个剧组发出莫名的欢呼。阮薇转身,看见一辆超级豪华的保姆房车开进来,接着有一个伟岸的身影出现在正午的太阳底下,那气场唯有昨天出现的朗少董能与他媲美了吧。
片场工作人员纷纷激动不已,有几个女孩子已经想着要怎么冲上前去要签名。
这是阮薇第一次目睹娱乐圈一线大明星的风范,那一身精悍与耀眼,让她都免不了侧目。
男人身边跟了三四个助理,他爽朗一笑,犹如流动的风:“詹导,抱歉,让你久等了。”
这个行当的规矩,你不是天皇巨星,就没有挑本子的权利,眼前的韩启东年纪尚轻,却已有这个资本。
他曾是“Hero娱乐”旗下的艺人,拥有歌手、演员双重身份,唱片销量过百万,开过亚洲巡演,接拍第一部偶像剧就打破全年最高收视记录。
近年来,他受到泰斗级导演的提拔,进军国际电影市场,早已不演电视剧,但为了给足朗赞面子,才接手《古宅笔记》。
当下炙手可热的年轻影帝饰演男一号,他能带动的收益与关注可想而知,阮薇都不得不仔细着,以免出什么差错惹毛巨星。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韩启东本人派头没那么夸张,他笑起来十分阳光,根本没有给人任何嚣张跋扈的傲慢感。
这人与你说话的时候,永远都是正视你的眼睛,恰到好处的彬彬有礼:“是阮薇小姐吧?你好,合作愉快。”
阮薇微微一愣,倒有些不知如何应对这样的男影帝才算妥当了。
《古宅笔记》自此正式地全面开拍。
阮薇与韩启东一上来就有好几场对手戏,虽然他才从法国飞回来,时差还没彻底倒过来,可台词早已熟稔。
她暗自敬佩韩启东丰沛生动的演技,也欣赏他敬业的工作态度,两人从最初的磨合到产生似有若无的默契,一切顺利。
傍晚收工前,阮薇想去取私人物品,结果潇潇慌慌张张跑来拉住她:“阮阮,有件事我说了,你别生气……”
她半边身子整一凉,发现自己彻底悲剧了,所谓的悲剧,有时候就是把美好的事物打碎了给别人看:她的盆栽不知被谁打碎了。
虹之玉被人踩断叶片和经脉,汁液流了一地,杯盘狼藉。
不用去问是谁干的,这剧组上上下下与她有过节的,除了董馨儿就是楼维旭,前者的可能性则要更大。
她有口难言,无奈只好在心中吐槽:连一棵不会说话、不会动的植物都不放过,有没有搞错,为什么要放弃治疗呢!
这棵“小红”培育这么久,阮薇也花了不少心思与它沟通培养感情,植物也是有感觉的,就像欢快的音乐能使它长得更茂盛。
她想得不够多,当初觉得没必要防着那些人,现在可好,当真被摆了一道。
阮薇对着早已破裂的花盆静静驻足,除了伤感,还有说不出的无助,她忽然又怒又笑,说:“你看,你不努力,红不起来,就会被人欺负的。”
潇潇听出深意,眼睛一涩,差点没掉眼泪,她感觉得到阮薇的愤懑,可是无处申诉,所以才只好把一切收藏在心,等它慢慢溃烂。
阮薇振作精神,想着要怎么处理后续,后边有人说:“Ketty,帮阮小姐把东西收拾了,放我车上来。”
竟是韩启东把助理叫上来了,他微笑面对她们:“天气太冷,去那儿坐一会儿吧。”他还大方地招呼边上的潇潇,“小姑娘,你也一起来。”
潇潇面对这样的极品,连牙齿都在打架,她立马红了脸,小声对阮薇说:“妈呀,和韩启东一比,楼维旭这种简直弱爆了!”
可不是吗,阮薇也觉得韩启东与其他男明星不太一样,他很有风度,身上有那种光明磊落的成熟男人味。
阮薇与潇潇都是头一回进这种豪华保姆车,就看见各种演出服装、生活用品均放置其中,极其宽敞。
“在娱乐圈打拼,有些小摩擦很正常,你别在意。”
阮薇一听这人像是在安慰她,暗自吃惊:“不会的,也许是道具组不小心弄的。”
韩启东闻言,由衷一笑:“你是朗赞的……艺人,我和他关系很铁。有什么演戏方面或者其他什么事,随时找我。讨教算不上吧,至少能帮的我尽力而为。”
韩启东看这女孩儿挺拘束的,又补上一句:“也可以直接找Ket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