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盂兰节前夕，家家户户都在河边烧纸钱，他们相信，阴间来的鬼差会顺着河流而下，将化作的冥币带给他们的亲人，这个习俗一直延续至今，而大户人家，通常都会请戏班子热闹热闹，乡绅家有个死鬼老头子是他父亲，入土有三年了，为表示孝心他想让戏班唱一出戏，可老班主收到信就犯了难。”
“犯难？”兰晶玲渐渐融入了这个故事，她发现面前出现了很多人，他们聚集在蜿蜒的小河边，面前摆着蜡烛和香案，脚边放置着一个火盆子，老老小小一家人围着，将手中的黄纸扔进烈焰中，嘴里念念有词，呼唤着自家亲人的名字，而那些鬼差便沿河用麻袋装着金银财宝。
突然一个哆嗦，她好像真的嗅到了蜡烛的气味。
“因为给死人唱戏很忌讳，这样的戏通常在半夜开锣，生人是不敢去凑热闹的，因为来听戏的都是那阴间的鬼魂，这样的戏啊很难唱，曾经我就偷偷看过一场鬼戏，两个戴着面具的丑角在台上摇头晃脑，可是台下黑漆漆的没有一个人，光是这样就让人心里发毛，更何况是那台上唱着的人？”
说到这里，那张被‘浆糊’糊满的脸微微动了动，掉了一两块腥臭的腐肉在兰晶玲的腿上，她根本就没有躲避的余地，只能任由那恶心兮兮、带着粘液的东西在腿上接受地心引力作用下滑，隐隐作呕。
“当时，这个由头就是蝶恋告诉乡绅的，她知道乡绅的脾性，自然心生一计……”
就在这时，兰晶玲后背涌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她僵硬地扭头，一个穿着戏服的身体出现在她背后，这个身体它就是一具身体，没有头……
兰晶玲没有看过歌仔戏，自然不会知道，这就是歌仔戏《蓬莱大仙》里铁拐李的造型，铁拐李原是仙界武功高强的美男子，狂傲成性，最终变成又瘸又拐的铁拐李。而现在，这个身体的确一瘸一拐，另外，她还没有头……
“当时我心生一计……”声音从遥远的地底传来，好像兰晶玲脚下不是飞快转动的车轮，而是……黄泉路上的马车！
“你又是谁？”她吓坏了，简直是吓到了极点，前面，是董姑娘抱着她的身体，烂着一张浆糊脸跟她说着故事，后面，是一具没有头的身体，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脖子上被硬生生扯断的经脉血管。
“我是蝶恋啊……”地底再度传来幽幽声，兰晶玲简直快疯了！这是什么世界？难道说着这个故事有多少冤死亡魂都得出来登场吗？她又没有点这出戏，何苦？
蝶恋没有管她，只是伸手往空荡荡的头上摆弄了一下，手里握着一支画油彩的毛笔，那动作，纤柔细致，隔空勾勒着眉眼，好像兰晶玲的后脑勺安着一张铜镜，身后的人正对镜梳妆，可是，她的头呢？
“当时我心生一计，半夜跟乡绅李大少提了个主意，我告诉他，戏班里有个新来的女孩美极了，比我还漂亮三分，不过就是性子比较烈，如果李大少想尝得美人鲜，就必须略施小计……当时李大少立刻同意了，他那个好/色的癞蛤蟆，有多少女人都不满足。我告诉他，他什么都不用管，只要花钱施压让班主接下这个差事就好，剩下的，都交给我吧……”说完，蝶恋继续画她的妆，毛笔轻轻蘸了两下空气，抬手，笔尖上竟然出现几滴猩红的血。
故事到这里就回到了董姑娘这边，蝶恋依旧画着她的妆容，可是，她的美永远、永远都没人欣赏了……
董姑娘接着开口：“老班主还是接下了这出戏，并且，求爷爷告奶奶，蝶恋都不肯出演，果不其然，一心想出头的娄小楼竟然主动请缨接下了这出戏，她唱的是什么？李大少还没点戏本，于是，她等啊等，等啊等……等了好几天，突然，在盂兰节前一天夜里，她收到了戏本和一个箱子……”
“戏本是谁写的？她不知道……”
蝶恋描摹的手腕突然顿了顿：“是我写的《月下狐妖》，配她！”
“原来是你写的！”
“面具也是我亲手做的。”
“原来都是你做的！”
“只差我亲手送她上路……”
“可却是她送你上的路……”
听着两人，哦不，俩鬼你一言我一语，兰晶玲渐渐消失了恐惧，她开始对这个故事提起好奇：“什么面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董姑娘看蝶恋又开始咿咿呀呀地哼唱着曲儿，她轻叹一口气，看来，这个故事得由她继续下去：“盂兰节的前一天，娄小楼收到乡绅李大少差人送来的檀木箱子，打开发现里面是一个戏本折子，另外有一套白衣，一个狐狸面具。这儿的规矩，给死人唱戏必须戴着面具，可是，这么多年来，却没有过白面狐狸的这个曲儿。她看到折子上写着工工整整的几个大字：月下狐妖。当时还没理清头绪，这时，李大少的家仆就开口道：‘这是李大少亲自写的戏本，请娄小/姐务必背熟，明晚戏台子搭在船上，沿河唱给游魂野鬼听，一直唱到李老太爷的坟前才能完事！’。”
兰晶玲惊讶得合不拢嘴：“天哪，竟然还有这么无厘头的要求，这样的戏谁去唱啊！”
这时，身后的蝶恋再度插嘴：“娄小楼啊！谁叫她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取代我？谁叫她赶着去送死！我就是要她死，并且，要她永世不得超生！”说到这儿，她手中的画笔咔嚓一声碎成两段。
“蝶恋，你还有脸说？哦对了，我忘了，你没脸，你连头在哪儿都不知道，恐怕，永不超生的人，是你……”董姑娘阴森森的嗓音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像指甲刮在铁板上令人浑身顿起鸡皮疙瘩。
“哼，谁说我没有头？谁说我没有头？”蝶恋被人说中的痛处，她双手拱成浑圆状，摸着脖子上的一团空气，然后情绪渐渐平稳：“我的头在呢！你看看我，我演的铁拐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她娄小楼凭什么取代我？她才多大年纪，毛都没长齐就想跟我作对，事实证明，她斗不过我，她斗不过我……”
兰晶玲觉得身边这两位年纪不小的女鬼，并不是什么可怕之人，反而觉得他们的世界已经疯狂。
“是啊，就像你说的，娄小楼太喜欢这个舞台，太想展露自己，她二话不说接下了箱子，那一/夜，她彻夜未眠，为的就是熟读戏文，果然，熬了一/夜背熟台本，一大早就练习走位，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让周围的人为之惊艳，一个吞云吐雾修炼千年的狐妖就此在世人眼里诞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