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镇,柳家巷。
日头刚起,雾浓霜冻。大街小巷在浓雾中披上面纱,门口灯笼微弱的光线穿过近前便被大雾吞了进去。
朦胧中一袭白衣远远走来,似消融在了雾中,踏着烟云拐过巷子。这时空气中才传来街道两旁商铺开门的吱呀声以及吆喝声。
初春寒意浓。
待走过繁华的抚花街,白衣公子轻掸衣角,似是要掸去刚沾染上的空气中残留的脂粉气息。
“秋兄,等等我。”
略显急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片刻一位披着靛蓝色大氅的憨实公子跟了上来,搓着双手,嘿嘿直笑。
白衣公子瞥了他一眼,嘴角轻扬:“这又是才从烟姑娘那儿出来吧?”
此时浓雾稍散,模模糊糊间能瞧见远处街景。
白衣公子原来是披着一件纯白色大氅,领间雪白色狐狸毛衬托下一张俊脸引人注目,剑眉星目,儒雅中自有一股清俊的气质。
白衣公子叫做秋元竹,尚书秋空山秋氏一族的一脉偏支子弟,虽是偏支,在清河镇却也算得上名门大户。
依旧傻笑着的公子是本镇富户尚家的独子尚白,二十岁的年纪,常流连于烟花柳巷,在学堂算是个老学生了,他进学堂学习不为功名,只奔着打发时日以及交友去了。
今日是何清池老先生授课,是他今年授的第一课,也是最后一课。因为身体缘故,也因为乡试取消的缘故。
朝堂动荡,乡试取消,很多学生便打消了继续来念书的打算,至少暂时是。
今日学生们去的都比往常早些。
秋元竹和尚白到达学堂门口时,身边已经随了一众在路上相遇的同窗。诗嫣也刚好抵达,提步欲进,转眼见众人也到了,微笑见礼,侧身让了开去。
“诗姑娘,你先请。”秋元竹说道,做了请的姿势,众人在身后也是让她先行。
诗嫣见推脱不过,便再拱了拱手,随后走了进去。
一番原本男儿的动作诗嫣做来却不显怪异,众人只觉得英姿飒爽。因着女儿装束前来学堂不太方便,诗嫣一直都是男装在身,倒是显得分外清卓俊雅。
秋元竹望女子身影,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黯淡下来,似沾了屋外的春寒,微冷。
诗嫣依旧选了角落的一席坐下。
现在是早课时间,老先生还未到。许是想到今日是老先生最后一课,又或是想到这是自己最后一课,众人心情有些沉重,气氛安静而压抑。
老先生讲到午时便结束了,何府的小厮早早便在学堂外候着,等老先生出来便扶着上了马车而去。
秋元竹原地静立了半晌,望着诗嫣离去的背影,眼底一抹苦涩,转身一脸冷峻随着尚白一起往回走去。
“前些****跟我爹提了。”
尚白愣住,这话没头没脑的,他却明白秋元竹说的什么。他问道:“世伯怎么说?”
秋元竹摇头,想着那日自己跟父亲提起想要娶那哑女,父亲瞬间阴沉的脸色,他不由脸色一沉:“自是不许。”
“想来也是,你的情况他们定是不许的。”
“只做妾氏他倒是允许。只是她那样一个清卓女子,怎能做妾!”秋元竹幽幽道。
尚白点头,诗嫣虽是哑女,却随性独立,清卓傲然,应该也不愿意做人妾氏吧。他踩着道上的枯叶,再转身踢了踢道旁的积雪,回身闷声说道:“那诗嫣真的便治不好么?”
秋元竹身子一僵,抬手紧了紧白色大氅,摇头道:“你也知道,我早托了人去帝都询问,都道不可治,后来传回消息说若是从小习武之人,或许有两分可能。可这两分可能现如今也是不可能。”
尚白沉思片刻,挠头说道:“不可治,那如今你可是半分可能都没有的。那便别再想了,你是要去都城为仕的,秋家可不会允许一个哑女进门。如此让她进门也是害了她,想来你也是不乐意的。”
秋元竹没有接话,静静走着,步履沉重。待灯红酒绿的抚花街遥遥在望时,才憋出几个字。
“我知道。”
秋元竹也不知自己是何时对诗嫣上了心,也没有额外的相处。渐渐却觉得诗嫣虽不能说话,但行为姿态却是大方得体,自有一番韵味,不似一般女儿家那样惺惺作态,不矫揉造作,天然天成,看着便让人舒服。
可惜是个哑女。
为何是个哑女。
偏偏是个哑女。
秋元竹无奈喟叹,心里暗道,即使是哑女,也不是寻常女子能比得上的,只是不知自己日后还能否遇上这般钟灵蕴秀的女子。
尚白所说他自然明白,从一开始他和诗嫣就没有缘分,父母希望寄予己身,只望自己去了都城有所成就,好叫自家这脉偏支回了正途,富贵绵延。
即使如此,心里却还是印上了一个影子。哪能说不想便不想的,只希望时间能磨去一切。
今夜怕是免不了要喝酒了。
怕相思,
已思相,
轮到相思没处辞,
眉间露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