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麟龙自永水入临江,从重庆府江津县入长江,走水路到应天府,约莫需要数月。且不说玉麟龙何时归来,单单这去时的时间之内,棠城会发生多少事情,谁也不晓得。
玉麟龙走后,永水堂重又恢复常态,只是发生了些许人事变动。游小花一朝包揽大权,终于开始大展拳脚发展自己的人脉,这对于他来说,无异于人生的第二个春天。在重庆府,永水堂口与临江堂口都属于小堂口,在他们之上,还有一个江津堂。
游小花不愿意继续往上发展,可是,有人却不这么想。
此事都是后话,再说眼下,瓷白在永水堂简要向四位香主说明了玉家窑的难处,然后欲将顺子和潘秀儿带进棠城玉宅,以对付来自棠城的势力。
游小花权衡利弊,很快便应承了下来。
在他看来,潘秀儿是他的人,而顺子,刚提拔为香主便调离堂口,更于他有利无害。如果留着顺子,以顺子的手段,必会再发展出一股势力,这不是他游小花想看到的。
此二人一走,永水堂中几乎就是他游小花的一言堂,而廉芳这个小人,或许是时候向他这一方倾倒了罢?
当下,处理完相关事宜,游小花还特意找了一架马车,将瓷白送上马车,潘秀儿与瓷白同车,顺子作为车把式,慢悠悠地驶离了堂口,往棠城去。
游小花言笑晏晏,心中想着,若是玉白彻彻底底被潘秀儿迷了魂,即便日后玉麟龙回返永川,这永水堂也依旧是他说了算。
…………
…………
瓷白同潘秀儿同坐马车,车厢是松木所制,四周有镂空雕刻的壁板,挂着一圈儿纱幔,车厢里还置着一张小桌,潘秀儿从软榻下面的暗格里拿出一些干果蜜饯放在桌上,道:“少主,吃点甜果儿润润心罢,别太难过了。”
瓷白点了点头,她的眼圈微红,心中还有着一番挂念。马车在黄泥官道上平缓地行驶着,瓷白吃着蜜饯,忽然便想到了很小时候,她曾经随着父亲坐马车去乡下玉家祠堂祭祖,那时,她家的马车比这个还要奢华,引得众人争相观览。
而如今,那架奢华的马车早已卖掉,瓷白更是很多年,没有随父亲回乡祭祖了。她知道,父亲是不想让她受到乡里宗亲的白眼。
自玉家窑败落以来,父亲不仅独自一人承受了家里负担,更是扛下了所有不屑与嘲笑。而她玉瓷白,在玉宅之中,仍旧是一只金丝雀,没有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现如今,玉家需要她,她怎么可以因为父亲的离开而心生胆怯呢?
是时候替父亲分担更多了罢。
“潘姐姐,你说商家想要我家的窑厂,会使些甚么手段?”
潘秀儿脸上浮现出一抹歉意,道:“奴家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得这些。要是廉香主在,说不定还能说上一说。”
瓷白摇摇头,道:“廉香主是永水堂掌薄,万万不会离开堂口。如果商家动用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我尚可用漕帮的人手对付他,但他要是用了官家手段,我不懂其中门道,怕是保不住玉家窑了。”
“廉香主不仅是本门掌薄,也是门里能言善辩的好手,对大明律法也是非常熟悉。如果真的有廉香主的帮忙,那确实再好不过了。”
瓷白扭头看向窗外,隔着稀疏的竹帘,依稀可以看到路旁的风景。白皙的脖颈扭出诱人的弧度,看得潘秀儿生出自惭形秽之感。潘秀儿理了理衣襟,让自己看上去庄重些。
不知不觉,潘秀儿在瓷白面前,开始注意起了自己的言行举止。
瓷白轻声道:“说来如果我家窑厂真的名正言顺倒也罢了。玉家窑那块地本是一处荒地,是我阿爹发现那里的土适合制瓷,这才围地造屋建了窑厂。这地契也是来之不易,眼下虽还具效用,可要是官府深究下来,那这一纸凭据就未必有用了。”
“这地契是官府盖印监制,难不成他还能自个扇官家的脸麽?”
“这地契有没有效,还不是官家说了算。说来这块地如果不是有座窑厂,压根没有半点效用,无法耕种劳作,根本无人关心。只可惜,现在多少人知道这里的土还值好些银子,谁愿意放着让我玉家浪费?”
潘秀儿手里绞着手帕,她捏了一颗蜜饯吞入口中,沉思了片刻,道:“我门虽然同官府有些许关系,可那也放不上台面,而且这关系,也牵不到县尊大老爷身上。如若那商家真有通天手段,奴家想着,我们也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这话潘秀儿说来十分轻松,可瓷白心尖儿一颤,却是听出了最后那句话满含着杀机。既然你教我不好过,那我便先让你不好过!
这就是漕帮的生存法则。
只是瓷白先天上就无法接受这一理念,在她心里,一直还想着用正当手段去解决问题。她一直在逃避。如果玉麟龙有把握保住玉家窑,又怎会求上漕帮呢?
瓷白不愿多想,她的心思急速转动,想着能有什么法子,可以让玉家窑安安稳稳地挺过去。
只要商家拿不下玉家窑,这棠城内外,还有谁能拿下玉家窑?
马车轻摇慢晃,清脆的马蹄声踏在青石街道之上,已是进了古昌州城门。马车渐渐放缓了速度,路上有行人眼尖的,瞧见车上有永水堂的徽记,纷纷闪到一边,以免冲撞了马车里的人物。
马车转进富人区的牌楼,停在了玉宅门前。
久无人至的玉宅大门,时隔多年,终于迎来了一架车马。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都在默默关注着玉家的事态发展。
玉宅大门洞开,管家李瑞领着于嬷嬷和绾绾一齐迎了出来。
马车上的厢门应声而开,潘秀儿把着顺子的手下了马车,然后才回转身子,将瓷白迎了下来。
瓷白白衣如雪,在玉家人的迎接下,举步步入了玉宅。
…………
…………
青石大街商记茶楼。
茶楼有三层,不但贩茶更提供茶糕茶点,又因其位置相对偏静,极受士绅公子的欢迎,可谓是风雅之地。
在茶楼第三层,是此间东家商睿华的私人地方,向来只招待些少量贵客。
第三层用碧纱橱、帐幔等隔开,置着许多精巧无比的桌椅板凳,辅以字画、灯具、彩画点缀其间,将整个第三层布置的富丽堂皇。
在临街一侧开了一扇大窗,布置了一张长桌。
商睿华身着月白色宽袖常服,戴着一顶唐风展脚幞头,正在看书。
楼梯口传来匆匆脚步声,贴身伴当商十三步入书房,凑耳对商睿华道:
“老爷,衙门里传来消息,玉家窑的朱二爷,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