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珍珍咬一咬唇，声如蚊呐地道：“为甚么？他长得……”
“俺听咱们少爷说过，宋少爷告诉他，三年之后他要回山东办一件大事，成功了之后才会考虑结婚。”
唐珍珍讶然问道：“他要回山东办甚么大事？”
宋建城摇摇头道：“姑娘，这许多年了，你还记得他？”
唐珍珍点点头，忽然羞涩地一笑：“记得的祇是他小时候的模样，他的眼神跟你有点相像。”
宋建城心头又是一跳，咳了一声，道：“唐姑娘，今天我跟你说的话，你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爹娘。”
马大娘道：“小顺子，刚才你已经提过。”
“她还没有答复俺。”
唐珍珍点点头，道：“你放心，我不说。”
“我回上海会把你跟俺谈的话，原原本本告诉宋二嫂。”
“你甚么时候回上海？”
“还没决定，但一定在过年之后。”
唐珍珍道：“请你转告二婶，叫她回来走走，说我跟爹娘都很想念他们。对啦，你把他们的住址给我。”
宋建城心中暗哼一声：“见你的大头鬼。”当下道：“对不起，俺答应过他们，不能给，连马大娘也不行。”
唐珍珍忍不住道：“我爹跟宋二叔是结拜兄弟，关系不比一般。”
“有些兄弟还不如邻居。”
唐珍珍双眼有点湿濡，半晌站了起来，道：“你们坐坐吧，我要回去了。”
马大娘送她出去，把门关上，回来之后，轻咳一声，道：“这姑娘的心地可真好，跟她爹不一样，你知道吗？宋家那间老屋，现在一切还保持着，是她亲自去打扫的，瞒着家里的人叫大娘帮她。”
宋建城心头怦怦乱跳，问道：“她为甚么要这样？”
“大娘看她九成是为了宋家的少爷。”马大娘岔开话题：“咱们说咱们的吧。”
宋建城陪她聊了一阵，又问道：“大娘，现在宋家没有人住？”
“当然没有了。”
宋建城想了一下，道：“大娘，不瞒你说，我是一个私家侦探，是宋二嫂请我来，要查宋二爷的死因的。”
马大娘“啊”地叫了一声，随即轻声道：“甚么叫私家侦探？”
宋建城解释了一番，然后道：“你可知道原因吗？”
马大娘摇摇头，道：“大娘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如果知道一定会告诉你。”
宋建城忽然附耳对马大娘说了一番话，马大娘连连点头：“使得使得。”
唐珍珍回家之后，倒在床上想着心事。她胡思乱想了一阵，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这几天她不知为何老是睡得不好，梦中不时翻起以前的一些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被人摇醒，睁开眼来，却见是母亲，温秀娘怜爱地抚弄着她的头发：“珍儿，别懒了，起来吃饭。嗯，你昨天晚上睡不着觉？看你睡到这时候才起来。”
“娘，我吃不下，你们吃吧。”
温秀娘摸了她一下额头，道：“没病没痛，甚么事儿不吃饭？哦，是为了许家少爷的事，你不想嫁给他，娘帮你……不过你年纪也不小啦，也该找个婆家。”
“不说这个，”唐珍珍忽然问道：“娘，宋二嫂当年为甚么要悄悄搬家？”
“你怎会问这个？娘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连爹娘也不知道，也许他们去青岛找你二叔。”
“二叔为甚么不回来？”
“别想这许多了，快去吃饭吧。”
唐珍珍脱口道：“女儿今日见过一个人，他见过二婶跟建城哥。”
温秀娘双眼一睁，急问：“他是谁？他们住在哪里？”
“他来找马大娘，刚好女儿中午去马大娘家。原来马大娘有个妹妹做她们的保姆，那人叫小顺子，跟英姑认识，不过他不肯告诉女儿有关二嫂的地址。不过他说二婶身体很健康，建城哥也长大啦。”
“傻丫头，十五年啦，还能不大？他有没有说其他的？”
“他说建城哥三年后要回来办一件事，办了大事之后才成亲。”
温秀娘急问：“他要回来办甚么大事？”她虽然不知道宋大全跟丈夫发生冲突的事，但所谓知夫莫若妻，也隐约猜到几分。
“他说他也不知道，娘，他叫我不许将这些事告诉任何人，包括你跟爹，你可不要告诉爹呀。”
温秀娘心头一跳，忙问：“甚么事儿这般神秘？”
“他说这是二婶吩咐的。”
温秀娘忽然叹了一口气，在床沿坐下，良久才道：“你等下再到马大娘那里，替我送点东西给你二婶。”
“但爹不准我去。”
“有娘替你说项，你怕甚么？”
“娘，你准备送甚么给与二婶？”
“送一条金链给建城侄结婚用的。”
唐珍珍一听，心头登时一沉，半晌才道：“好吧。”
外面已是万家灯火，屋子里一灯如豆。马大娘见宋建城、徐南生和彭哥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得意洋洋地道：“大娘煮得好不好？”
宋建城道：“今日才知道山东菜的好味。”
马大娘道：“明天再煮些好东西让你们尝尝。”她将碗碟收进灶房：“等下再冲茶给你们喝。”
“多谢大娘。”
马大娘刚洗好碗碟，大门忽又被人敲响，宋建城忙道：“大娘，你去开门，如果是唐家的人来，就说我走了。”
马大娘道：“我怕他们要进来。”
“别怕，咱们从窗口出去，等他们去后再回来。”
宋建城说罢推开窗子，首先跳了出去，他站在小巷内，微一沉吟，忽然跳起，双手扳住墙头，微一用力，翻过他宋家老屋的围墙，徐南生与彭哥自然跟着进去。
宋建城落在院子里，望着那栋老屋，好像陌生，又像熟悉，感慨万千。
马大娘开门见是唐珍珍，讶然问道：“珍姑娘，这么晚你还来作甚么？”
唐珍珍犹豫了一下，道：“大娘，那个小顺子还在不在？”
“甚么事儿？他黄昏时候就走啦。”
唐珍珍神色有点失望，马大娘道：“珍姑娘进来坐一会儿，大娘正在烧水想冲壶茶喝。”
“不啦，我回去啦。”
“天气冷，你早点回家。嗯，大娘送你一程吧！”
“不用，改天见。”唐珍珍闷闷不乐地走着，忽然她走了回来，停在宋家大门外，从怀中掏出一条钥匙来，将大门打开，闪身进去，顺手将门闩上。
宋建城与徐彭二人听见钥匙的碰撞声，连忙分开，匿在房内，宋建城下意识奔进自己以前住的寝室，房内漆黑，他不敢乱动，生恐碰到物件，露出行迹。可是外面的脚步声传来，似是走向这里来，宋建城吃了一惊，他依稀记得，房内墙角有根柱子，认定一个方向走去，居然给他摸到，他立即爬了上去。
柱顶有根横梁，上面还竖着几根短柱，顶着屋顶，宋建城刚坐在梁上，外面那人已走进房中。
紧接着，黑暗中传来“擦擦”的声音，火光一亮，一个女子点着了桌上的油灯，再将火剔得暗暗的，宋建城心中十分奇怪：“她怎会来此？”
唐珍珍坐在床沿，如石像一般，不言不动，宋建城心中更是诧异，良久才听到唐珍珍自言自语道：“建城哥，你为甚么不回来？你一定忘记了我，但我没有忘记你，十五年来，几乎天天都在想你。”
宋建城心头狂震，暗哼道：“你天天在想我？哼，你爹是我的杀父仇人，我还想你干甚么？”
唐珍珍又道：“建城哥，你知不知道，爹要迫我嫁给许吉鸿的儿子，你再不回来，就来不及了。”
宋建城有点愕然，又听唐珍珍继续自言自语：“你不会来的，我真傻，你假如还记得往日的诺言，就早该回来了。”
宋建城忖道：“我往日有何诺言？”
唐珍珍好像知道他的心意般，又继续说下去：“建城哥，你临搬走的三个月前，你来我家，咱们在后园玩娶新娘。当时咱们跪在地上拜天地，说今生要永远做一对恩爱的夫妻，后来我问你是不是认真的，你说真的，长大之后就要来娶我。俺一直记在心里，自十五岁开始，便一直等到现在了。”
宋建城一呆，暗道：“小孩子的话，怎当得真。”
又听唐珍珍道：“你若变了心不要我，也该写一封信给我，好让我死了心；你若还要我的，也该回来与我订婚，好向爹娘作个交代。现在教我如何呢？老天爷啊，你教教我吧。”说着竟然饮泣起来。
宋建城心头怦怦乱跳，暗道：“论相貌身材，她是人间绝色，论情也够痴了，人生能得一知己，死而无憾，何况还是红颜知己。可惜，可惜她是我杀父仇人的女儿，今生都休想。”
唐珍珍哭了一阵，又道：“今日娘着我送一条金链与二婶，作为给你结婚的贺礼，我听了心中好不难过，莫非娘知道我的心事？”
宋建城忽然想道：“珍妹是个好人，跟她爹爹不一样，我可以杀死唐唐匡，可不能害了她，嗯，有甚么办法呢？”
心念未了，房内忽然一暗，宋建城霍然一醒，便听见一个脚步声离房而去。可是他心潮却久久不能平静，仍呆呆地坐在梁上。良久，徐南生走了进来，轻声叫道：“大哥，她走啦，咱们回大娘那边去吧。”宋建城道：“我们就在这里睡觉，你过去告诉马大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