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然很讨厌他,但他每次都会跟着我,特别是周末,他会远远地跟着我,你能体会那种感觉吗?我和他一直这样僵持着,每年放假,我们各回各家,但他每次见到我还是会开心地喊我哥哥。有时候他会特意在食堂坐到我对面,然后放一个果冻给我,再离开。我知道他很缺爱,因为他走的路和我一样,我明白在这种很缺乏爱、缺乏安全感的年纪,离开父母是什么滋味。只是我总觉得,好像我如果对他好,我就背叛我妈妈了。后来有一年,他和同学玩双杠,摔下来,骨折了,我爸爸来学校看了他半小时,听医务室医生和我说,当时他一见到爸爸就哭了,但我爸爸只是冷冷地斥责他不准哭。”宁致恒说完起身走到酒柜开了瓶Scotch,坐到我身边接着讲述起来。
“他骨折后,行动有些不方便,连刷牙都要别人帮忙,所以生活老师要我和他住一段时间,我也没办法拒绝,我记得那天晚上我去他寝室和他睡,我刚推开房门,我弟弟就颤颤巍巍地拿着几个果冻递给我,然后开心地叫了我一声哥哥。我当时第一次有那种感觉,心在剧烈地绞痛。我才真的相信,原来人的心是真的会疼,而我和致远真的有亲情这一层关系可言的。我接过果冻,转过身,没吭声,我怕我眼泪掉下来。我怕他看到我的眼泪掉下来,你明白吗?”他一口喝进去一杯酒,然后清清嗓,继续说,我没打断他,我连让他少喝点儿都没说,眼前的宁致恒只是一个普通男孩。
“他的宿舍是两张床,我在另外一张床背对着他睡,我在想原来我一直讨厌的宁致远才是会让我心疼的人。我以前一直觉得,他拥有我想拥有的所有一切,他有完整的家庭,他有疼他的父母,后来我才发现我错了,我越想越觉得愧疚。
“那天晚上月光洒在我们房间,半夜的时候,我偷偷回过头看了我弟弟一眼,结果我一回头,我弟弟居然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我到现在都忘不了他那晚的眼神。他的眼神清澈得和那晚皎洁的月光一样,没有一点儿杂质。我终于忍不住了,我直起身,走到他床边,当我把手放在他脸上的时候,他在使劲地发抖,皱着眉闭着眼。我再也憋不住了,我亲吻了他的额头,第一次喊了他一句‘弟弟’。
“然后那家伙就号啕大哭起来了,大半夜的,我赶紧捂住他的嘴,不然生活老师又要过来找麻烦了。那晚我是抱着他睡的,我特别怕再弄疼他的手,所以我整晚都没敢睡着。他的头趴在我身上,一句一句地喊我哥哥,每一句都喊得我的心被撕裂一样疼。我发誓,我再也不会让我弟弟受一点儿委屈。那天以后,宁致远就天天黏着我,每天一下课就找我,我们也住到了一块儿,他开始变得渐渐开朗起来,那两年,是我最开心的两年,放假他也不回家,我带着他回我家,我妈妈也特别喜欢他。其实,到今天,我还是很内疚,你也知道,高中一开始我就到了美国,那时候我爸爸又离开了宁致远的妈妈,第三次结婚。那段时期的宁致远开始频繁地遭遇家庭暴力,到我知道他患上抑郁症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我当时休学一年回家陪他,他才又稳定了一些,再后来,他到了英国,还好遇到你,不然我这辈子都没办法原谅我自己。所以纪忆,无论你今天信还是不信,我真特别感谢你,这种感谢无以言表。”宁致恒说完,叹了口气,他解开两个衬衫纽扣。
我想安慰,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我只好找了一个酒杯过来陪他喝酒,后来我睡着了,他离开了,我只记得他离开前对我说:“纪忆,你是个好女孩。”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门口有一张留言条是宁致恒给我写的:
本来是想叫上你一起出去玩的,但昨晚和你聊到那么晚,你还是好好休息吧。起床后给我个电话,我刚回国得买一些东西,另外,也顺便带致远出去转一下,昨晚谢谢你。
宁致恒的手写笔迹很简练,漂亮,像他的衣着和气质。
宁致恒这次回来,我是发自内心地觉得开心,我总觉得宁致恒回到致远身边的这一天,致远经历过的所有颓丧和噩梦都会如云飘远,因为宁致恒有绝对的热量让致远像天边朝阳一样发光。
下午,赛凯琳和金刚来酒店找我,金刚今天一反常态地穿上了梦幻的粉红少女系洋装,全是蕾丝,头发也垂顺地放了下来。但我怎么看,依然觉得有股泰国芭提雅的味道。赛凯琳抱着几大本相簿,两人这样上酒店,我打赌,大家一定觉得她们做的是不良职业。
刚进门,金刚就问:“恒哥哥呢?”
“恒哥哥?你这是认定他是你的海鱼了是吧?”
“讨厌,我和他能造福很多人好吗?”金刚一边说一边揉头发,弄得和个少女一样,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讨厌,你想啊,我这辈子是没做老板的命,但我可以做老板娘啊。而且我以前在波大念的会计,我可以做致恒背后的女人。等我们生了儿子,许多年以后,我可以接着做老板他娘,上海的发展一定会留下我浓墨重彩的一笔。况且致恒君昨晚那心照不宣的眼神已经告诉我他对我的心已经尘埃落定了,他是爱我的。”然后马上垂下脸看了看自己胸部,接着补充说,“我说的波大是那个波大,不是这个波大,你们不要又一次误会哦。”
我和赛凯琳对望一眼,心照不宣地打了个冷战。
接着,赛凯琳拿出相簿兴奋地跳上床说:“快,选一下,这是今年最新的,我连着好几个晚上熬夜打印出来的。这婚纱一定要好好选,一辈子最漂亮就这么一天,不能马虎。”
我接过手册开始和赛凯琳一起兴奋地选起来,金刚突然找不到存在感了。
晚上十点多的时候,金刚和赛凯琳已经离开了。
宁致恒带着致远回到酒店,一开门,致远立马像变魔术一样从身后拿出一个蛋糕,身后的宁致恒大包小包提着很多购物袋。
“纪忆姐,给你买的!”致远笑脸盈盈地说。
“嗯,谢谢你们,买这么多东西,你们这是准备长居吗?”我接过蛋糕。
“是的,我和哥哥都要在上海陪纪忆姐啦,我们要待在上海啦。”致远兴奋地蹦起来。
我瞪大眼疑惑地看着宁致恒,他朝我笑笑,认真地点点头。
“想好了?”我又问了一遍。
“嗯,也不知道回家能回哪儿,上海虽然竞争大,但也蕴藏很多机会,致远也很喜欢上海,我们就定下来了,我已经联系了几家中介看房了。”他解释说。
“真的真的真的想好了吗?哈哈哈哈!”这是我这辈子最兴奋的一天。
酒店里,我和宁致远激动地抱在一起,想到再也不用分开,开心得恨不得立马报名参加《百变大咖秀》去模仿赛凯琳和金刚,然后何炅和谢娜会说,这是他们见过模仿白骨精和黑熊精最像的两个选手。我们三个人一起切开了蛋糕,窗外放起了礼花,我越来越喜欢上海了。
柏铭哲在北京后海的一间咖啡吧一个人喝着东西,他点了一杯曼特宁,想起我和他的相识,他笑了笑,拿出手机,打开相册看着我们的合照,他一直翻,翻到了他妈妈的照片,他脸上表情凝结了几秒后,又慢慢舒展开,他想起了记忆里的妈妈,一个人的时候,他经常想起他妈妈,那天,他在心里告诉他妈妈:妈妈,我已经遇到了这世界上最好的女孩。
金刚约赛凯琳去酒吧,赛凯琳婉言拒绝,说是换上了睡衣,在家里陪着唐皓宇看球赛。赛凯琳完全不懂球赛,她只懂她深爱的男人叫唐皓宇。
她曾经一度纵欲在酒吧里,她做过KTV大堂经理。有段时间,她身上没有一分钱,她遇到了吴哥—KTV老板,那人帮了赛凯琳很多,后来开始教赛凯琳炒房,赛凯琳就这样进入了这个光怪陆离的圈子。几年工夫,她赚足了钱,从此,赛凯琳的生活不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至少短期内,已经衣食无忧。她和我说过,她没什么远大志向,如果一定要说理想,那就是嫁给唐皓宇,做他的新娘。
金刚走进酒吧,眼睛继续像雷达一样扫描着周围的每一位男士,一有定位,马上朝目标匍匐前进,革命尚未胜利,还需要继续坚持。
曾静给我发来短信,遗憾地告诉我,短期内依旧回不来,工作已经替我打过招呼,随时可以过去面试,另外,她提醒我,过几天,记得替她买个蛋糕给她妈送过去,其实不用她说我也会这么做,我们几个人最喜欢赖在曾静家,她父母对我们几个人像亲生闺女一样,我和赛凯琳高中时候整天往她家跑,吃喝拉撒睡,没交过一分伙食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