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雉这一呆就是几年,她刚于一月前修得人身,由月季花做本体的人身比她从前的形体要来得袅娜纤细,一颦一蹙间风情万种,秋水双翦顾盼流转间百花失色,她不得不感慨,不愧为花后,而今她的确应了国色天香这词了。海棠花妖折棠在她身边不住围绕打量,嘴里还啧啧有声:“蒽…不错,不错,委实不错。当初杏儿的人身也是不若你现在的美貌的,音姐姐当时还夸杏儿风韵天成……啧啧……瞧这小模样水灵的……”
月雉被折棠的动作委实给逗乐了,扑嗤一声笑道:“瞧你这样,自个也是难得一见的大美女一个,而今倒打趣起我来了。还不快去给音姑请安小心蘼婆婆扒了你的海棠皮!”月雉执起折棠往曲曲折折的铃廊走去,风吹过,风铃清脆如晨曦第一粒碧珠。
这几年,月雉在这生活得很开心很平静,折棠是她的好姐妹,音姑是她的好师父,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活得很安逸,很随性。
进了小楼,旦见纱幔逶迤,流苏静好,屋内微烟袅袅,清香缭绕。古色古香,素简典雅。
穿过小厅,上楼,楼上的装饰一如楼下,只是阳光充裕了些,看起来整个房间像铺上了一地金纱。音姑正双目微阖的倚躺在云锦为缎的软榻上,三千银丝欺霜赛雪,慵懒的倾泻在榻枕上,音姑喜欢小睡,每次假眠都会侧着身子一只玉手做枕的躺在软榻中。
蘼婆婆安静的在一旁伺候着,看见两人上来,蹙了蹙眉,也未言。折棠曾告诉她,蘼婆婆在音姑身边待了很久,至少她有记忆时蘼婆婆就早已存在,蘼婆婆不比音姑,严肃得打紧,若是渊内哪个小妖对音姑不敬,她那根墨金鞭就会毫不留情的抽上去,渊内小妖都怕她。
她也是很少笑的,整日绷着一张脸,活像谁借她谷子还了糠似的,一看就惹不起。只对音姑言听计从。音姑也常常当着众妖的面打趣她:“蘼姑,别这么严肃嘛,你瞧瞧把她们吓得都不敢说话了。”
月雉与折棠寻了个位置刚落坐,音姑就懒懒的睁开了眼,眉黛修长,眸揽春花。那是月雉见过的最美的眼。
蘼婆婆上前为音姑垫上软枕,音姑姿态优闲的靠上,冲二人婉然一笑:“来了?”
月雉起身上前执起一旁的篦梳为音姑轻梳起一头顺直的雪丝,轻言细语:“蒽、音姑怎不多憩会儿?”
音姑素手轻抚眉尖,笑容温婉道:“睡了这么多年,早睡够了…”
折棠笑容甜腻的将头枕靠在榻边,一眨不眨的瞅着音姑:“音姐姐以前都不要我和小半截来向你请安的,今儿怎么想通了?”
音姑嗔笑着骂了句:“就你鬼灵精”指尖在折棠莹润的额间轻轻的弹了弹。
伸手将身后正替她梳头的月雉拉至榻前,月雉轻倚在榻边,笑颜清浅,已做出一副侧耳聆听的样子。
音姑叹息一声,笑容如花绽放:“还真是有些舍不得啊,这么美好如风的女子。折棠,月雉,如果我要你们出谷为我办一件事,你们可愿意?”
折棠毫不犹豫的满口答应,月雉便见音姑一双墨瞳向自己看来,思虑着开口:“可否告知,是何事?”
音姑轻抚着月雉为自己刚梳起的鬓发:“昔日,我答应了一个人,要守住他的万里江山。只是如今,我已厌倦了谷外俗世,便想让你们替我走这一遭。”
月雉咬着唇,再三思量一会,复抬头看向一脸悠闲笃定的音姑:“月雉的命是音姑给的,愿替音姑解忧。”
音姑轻轻扬唇,似乎早已知晓答案,是以并无惊喜:“……蘼姑…去把阿雪带来吧,就说,我同意了…让他别再像个小孩一样同我置气了……”
“是,小姐。”蘼婆婆佝偻着身子下楼,不一会就带来一位肤若凝脂,容颜俊俏的男子,他静静站在那儿,长身玉立,仿若午夜里安谧而清静的雪絮。他也有一头雪发,静静的倚在肩头,像一匹上好的雪缎。看见音姑,并不像其他的小妖一般或敬畏或欢喜,一张欺霜赛雪的脸上一派愤懑,眼里的倔强像个孤傲的充满委屈的孩子。蘼姑在他身边,一双老手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臂,似是极怕他有什么过激行为。
音姑见了他,倒是眉眼一暖,笑着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阿雪踌躅了会,见音姑一双戏谑的瞳翦,大步上前,音质一如他名,又冷又轻:“婆婆说你同意了?”
音姑闻言脸色有些沉,声音便也冷了下来:“你如今倒也是好本事了,没人敢说你……是不是我对你太好,让你有了一种可以用自己控制我的感觉了?”
月雉与折棠清楚的感受到了音姑身上前所未有的冷清,连一向严肃的蘼婆婆都是欲言又止,神色担忧的望着羁傲的阿雪。
音姑收回了那稍纵即逝的凌人气质,低头冲月雉与折棠微微一笑,素手指着站得笔挺的阿雪道:“他是阿雪……这次,你们三一同离开……出去后,不得对任何人提及此地,不然后果只会是害人害己,我早已绝了红尘的缘,奈何曾受人之托,只好委屈你们几个了……月雉,这块玉牌是你原体的,如今我就物归原主。好了…你们都走吧…我乏了……”
月雉拉着折棠缓缓的行一个大礼,阿雪怔怔的站在那儿,瞪着一双墨瞳静静看着榻上已紧闭双眸的音姑。倒也不再多说什么。
音姑阖上眼,呼吸清浅。蘼婆婆上前将几人带下了楼。阿雪一出小楼,就深深吸了口气,转过身怅然的看了眼音姑的房间,扑通一声跪下。连磕三个头,起身,步履坚毅。
蘼婆婆无奈的叹息一声,一路带着三人往梨花院走去,到了院门,但见花絮濛濛,扑得人熏熏欲醉,蘼婆婆让三人蒙上了眼,跟着她走。
半柱香后脚步停了,三人闻见了馥郁的花香,听见了伶俐的鸟鸣,蘼婆婆轻叹道:“到了,以后,各自好自为之吧…”
阿雪一把扯下黑巾,四周是绿水青山,山青水秀,鸟语花香,三人正站在三个流向不同的竹筏上。怔冲的望着险峻的青山。阿雪悄悄捏了自个一把,稀疏的痛感传来,心下一喜、真的出来了。放眼望去,湖面泛着粼粼冷光……以前,他无数次试过闯结界,却总被弹劾回去。今天,终于出来了却有一丝茫然。他自幼被她抚养长大,从没出过山谷。并不知道什么人心叵测,可他最喜欢的女孩被她送去了人间,他怕那个笨乎乎的丫头受人欺负,说什么也要跟着去,却总是不了她的结界。无论他怎么哀求,她都无动于衷。
他知道,她心疼他,不想他吃苦……这一次离去,归期遥遥无边。也不知道今后漫长的岁月里只有蘼婆婆长伴的她该如何渡过……终归是他不孝,伤了她的心,但她始终是疼爱他的,所以这次终究如了他的愿。他也希望,出现一个真心护
她的男子,与她执手走过万里河山,晓看繁华处。
梦里不知身是客,半晌贪欢。九夏芙蕖,红白共塘,花影扶疏,一片繁华之景。明月清泠泠的挂在苍穹夜尽头,俯瞰芸芸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