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生命终究是时间的耗费品。我们活着似乎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时间，好比是欧阳修的酒。一切的喜怒哀伤，只算作是时间不是空洞飘渺而是确有实体的经过了的载体罢了。因此，人生并无意义，也毫无光彩。风卷云似的走完这一生只当是在替时间跑腿，所以“我们每个人都可怜”（《围成•钱锺书》）。如此想着，时间不禁卑鄙可恨，像一切*者或者霸道主义的作风，奸巧的剥夺了他人的权利占为己有。我们的生命就这样的贱的一文不值？文艺界里的跑龙套尚有有朝一日出人头地的机会，而我们为时间跑了一辈子的腿，怕是还不够，只勉强算是新人才出道罢了。这些固然可恨，而更可恨的是时间似乎有中外史上一切野蛮人喜欢搜肠刮肚使尽一切心机整出千奇百怪的法子来折磨人死的兴致。它消耗了人生，充实了自己，它让生命永远活在等待中。等待是折煞人的最好，也是最残酷的刑罚，比凌迟腰斩更让皮肉惨遭痛苦，比剥夺自由扼杀思想更让心灵倍受折磨。真正是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求天不应求地不灵，比如死刑犯处决前的那个晚上，高考录取公布前的日子，求职面试的通知电话，女孩对你求爱的回复，甚至是亲人对游子久久不故归的期盼，真让人费劲身心，耗竭元气，一夜白了头发。据说整个人类努力的历史可用三句话加以概括：希望它（快乐）来，希望它留，希望它再来（《论快乐•钱锺书》）。可见人类是在度过了多少漫长时间的等待才换来了那悠久的历史，真应了史学家的观点，的的确确是一部名副其实“血泪史”。我们好容易打发了昨天，正在使尽浑身解数打发今天，还要挖空心思计量着如何打发明天。昨天已经过去，我们不用理睬，今天将近结束，可以忽略，明天尚未到来，要我们等待，并且只能死心塌地的等待而无计可施，毕竟自寻短见乃不可取之道，也实在少数。明天，不仅让人头痛，也让人充满了期待，所以等待是最痛苦的。因此时间不仅令人可恨，更让人痛苦，所以像“过日子真难”这类话成了口头禅，比中国人的“吃了吗？”和英国人的“今天天气不错”更深入人心，并且又有意义的多。它不仅是现实的真实写照，更是人类悠久发展史倍受煎熬的历史见证，不禁让人触目惊心。时间真要不得，等待更要不得。可是，时间没有尽头，所以总有等不完的等待。因此，人生注定是个悲观主义者。
一个人若活在等待中，那不消说他一定是这个世上最不幸最痛苦的人。这与他所等待的结果的好坏美丑毫无干系。假使他等待的是个坏的丑的结果，不用说他整日因惶恐不安而精神恍惚，四肢乏力，头发蓬乱像杂草，胡子喳喳像鸡窝——女人除外——萨达姆被捕后狱中的照相是最好的例子，他一直在等待死亡——也许是重生，实在不像个人，以致于认识他的人产生了是不是他的怀疑。确实让人心寒。即使他等待的是个好的美的结果，同样精神恍惚——原因当然不是惶恐不安——成天心不在焉，偷乐窃笑，不是打碎茶杯就是摔破饭碗，要么就买东西找错了钱，做统计写错了数字……这类人在我们身边并非少见，像初恋的少女，热恋的情人，或者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高度白日梦病号……言行举止不仅超乎别人想象，更超乎本人平时的表现，无不让人“刮目相看”。最令人难以忍受的是那等待压根儿就是一个没有结果、永无终局的等待，那真把你的全部的身力心力精力像榨油似的抽尽榨干，一滴不剩。那真是要把人往死里折磨，极容易就产生了不振的堕落，轻生的冲动。这可真是要人命了，这哪是过日子啊，古代侠士闯江湖怕也没这么危险吧。原来平白过日子与刀口上做生意没有两样，所以有世态炎凉一说。
既是如此，我们聪明的人类该怎么办呢？该如何摆脱这要不得的等待而从此不必再等待呢？坦白的说，我们束手无策——不，即使手松开了也同样毫无对策。我们还不聪明得以致于先进得脱离时间而存在，就好比我们不能脱离了空间而存在。只要有空间，彼此就总会产生距离。同样只要有时间就总会有明天，甚至后天……所以，总会有等待在前进的路上等我们，因而我们前进的道路总充满了痛苦，充满了悲哀。一切伟大事业的进行，我们总爱说“杀出一条血路来”，正是这个原因。幸而时间长的没有源头，更没有尽头，而我们的历史也似乎长的没有尽头，所以符合一切天然的规律，我们适应了等待，放佛是宫里的奴婢，府上的下人，作惯了顺民要翻身做主子还不情愿，认为理所当然。怎么能没有等待呢？没有了等待岂不是没有了希望？殊不知没有了希望才会没有失望，更不会有绝望。不过由此可见，人生也还是个现实主义者。当然，也许某一天科技足够发达了，我们终于可以甩开时间，不必再活在等待中了。但现在我们还不得不再继续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我们甘心作时间的奴隶，艰辛的走完今生，还要满怀希望的等待来世。
——《等待》
本文作于2007年6月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