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每一件过去的事情都能被记住的，正像不是每一个地方都可以过去的。悠悠岁月，消逝的时光，还有伴着它的许多事情，都只能躺在记忆里了，尽管参与那些事情的人还活在当下，但无论如何，那些过去的事情，那些过去的时间，你是回不去了，因为那是“过去的事了”。孔夫子说“逝者如斯夫”(《论语·子罕》)，他大概指的是水，还不够贴切。水是可以循环的，灌如河里，流进海里，升作蒸汽，降成雨水，它又回来了，好比是你用出去的钞票，料不定那同样的一张又转回到你手里了。可要是想让过去的时光也再回到你手里，那真是休想。所以人们常说时间是从手指缝隙里漏掉的，手掌上面的是未来，不用你争取也会来，手掌下面的是过去，却无从拾起。一切以手掌(现在)为界，完全彻底的一刀两断，像阴阳两间的隔世，又好比是古人言语中“老死不相往来”(《老子·胠箧》)的邻居，并且形象的很，“鸡犬之声相闻”——过去的声音经常泛在现在的回忆里。积极的人要劝我们眼望未来，务实主义，像朱自清者要提醒我们把握那一刹那的当下(《刹那·朱自清》)。悲观主义者却看透了人生的本质，那是一次以生为起点，以死为终点的固定旅程，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都要坐上时间的快车或慢车——有人活一百岁，有人活五十岁，“百步笑五十步，笑他没多向前进几步”(《上帝的梦·钱锺书》)。有时候想想，人生下来就是为了某一天死去，实在是太无奈了。从这个方面讲，其实生命从不掌握在自己手里，时间早替我们安排好一切，不牢我们费神。也许正是这个缘故，智者贤哲无不劝我们更应该注重一路的风景，“不要走的太匆忙，在乎结果，更在乎旅途上的的风景”。也许那才是人生命的意义，活着的价值。总之，过去的时间是已经走过的，不可再来；正过来的时间，是我们应得的，但也是固定的，有多有少，没得讨价还价。还有多少个日落等着我们数呢。
时间与空间是否一直都是能合二为一的好兄弟呢？亲兄弟还有反目成仇的，大概时间与空间也未必就能始终融为一体吧。就拿这过去来说吧。过去的时间我们已经知道那只能是回忆了，像不可能再回去的世外桃源。而过去的空间呢？我们站在这里，要到那里去，叫过去，“过到河那边去”，“从这样一种境况过去到那样一种境况”，“我忙完了，那我先过去了”，即使是某人死了，我们也要说“他去了，去了另一个世界”。我们不禁欣喜的发现，过去在空间上是指还未到达的领域，正要去的地方，与过去的时间正好相反。这一点上的时间和空间，仿佛是《围城》上讲《封神榜》里两个开路鬼的事，“方相与方非相”：是一对抬杠的兄弟。过去的时间是回不去的，但过去的空间是还没有到来的。这也算的上是时间与空间相反相成的一种形式吧。原来过去的时间体现在空间上就是下一个目的地。过去的时间允许我们回忆。过去的空间让我们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来探望。这是何等的完美！人生也因此而复杂，并且这复杂又让人不至于失去希望。所以，失意并不颓废，因为还有未来的盼望，流逝的岁月也不用太纠结，因为还可以去到更多的地方。“一切向前看”倒成了在这复杂气象里拨开云雾见青天的真理。只有未来才值得希冀，不论是时间还是空间。
细心的人们也许还发现了以下两点。第一，过去的空间，不同于过去的时间，它是可以回去的，可以再走一遭的。当然不得不提的是，参合了时间因素的空间也是不可再现的，像祖辈用的书房，二战前的老屋，妈妈童年时的游乐场。庆幸的是，在大多数人有限的生命力，那些曾经留下过身影和足迹的地方，你是可以再回去很多次的。只要你有兴趣，你可以一遍一遍的看西湖的日落，一次一次的逛喧闹的夜市。这一点多少给人的心理上一些补偿，让人欣慰，至少不至于如此失落。
第二点，过去的空间与未来的时间不同，是人们可以自主控制的。当然这里也要排除那些变态的因素，像战争爆发，遭遇自然灾害，那个环境里的人们生死都置之度外了，哪还有他们尽情挑选的余地。未来的时间，过去的空间，虽然是同属于自己的还未到手的东西，好比是期货，但一个是天给的，一个是自给的，想去哪就去哪，特别是在交通通信如此发达的社会里，所以旅游成了人们热衷的事情。这一点足以让人们快慰，弥补了未来时间天生的缺陷。
在过去的时间，去过的空间，未来的时间，过去的空间这四相里，第一相我们可以回忆，第二相可以重逢，第三相可以期待，第四相可以自主。人定胜天，生命完胜。所以，活着是最大的幸福，没有比这更大的幸福。
不要太于留恋过去的时光，因为还能过去更多的地方。
作于2010年11月6日中午12点
作者题外话：中断三年之后的第一篇散文随笔，回归和继承了幽默、反讽的一贯文笔风格和摘引、掉书袋的品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