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那个男人,他还真是不会老啊。
相片里的他穿着一件蓝色运动服,拎着一个拉杆包。他脸上的神情是那么的平静。也许告别对他而言,就如擦肩一般平常。“没事的。这一趟错过了,还有下一趟嘛。”他的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一个温暖的笑脸。就像是乌云遮盖过的天际,被阳光轻轻撕裂。那星点的光,潇潇洒洒地斜射入昏暗的大地。“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啊?”我拉着他的衣角,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很快的啊,小夏天,也许就在下一个夏天我们就能再见。”男人把相机放在我的手上,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指了指斜对面的那个咖啡厅。我妈正在咖啡厅的洗手间上厕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来。
“别走了啊…”我小声低语。男人迟疑了一下,继而开始小碎步挪动。我说,你能不能别走了啊...男人摇了摇手,眼神里充满了遗憾。世界充斥着一个声音,猛烈而急促。“别走!”我叫了起来,迅速追了上去。航班表不停地刷新,广播里不时地响起女人播报航班的声音。然而此时,一切的一切,在我的眼前,在我的耳畔,都化为了一团光晕、一片茫然的喧嚣。男人的身影,顿时变得高大,变得细长,变得清晰。世间唯有他,能有这样的身姿,有这样的背影,有这样的步伐。男人,就像一支利箭,直直地插入登机口的大门。脚,如同被铁链禁锢一般,走起路来笨拙、无力。我愤愤向前挣扎,大声喊着。
“小茹?!”咖啡厅里传来了老妈的声音。那声音如同一把剪刀,剪短了我的思绪。我停下来,呆愣地注视——我心里有些害怕。男人溜进人群中,一眨眼的功夫,不见了。
后面发生了什么,我记不太清了。
他优雅的背影——灰色西装,淡咖啡色长裤,深深烙在我脑海里。男人似笑非笑、礼貌地回头招了招手。大意是感谢这段相识吧。
我手中与他有关的,只有那一张照片。轻飘飘,软绵绵。现在找出来,黄的发脆。我坐在躺椅上,晃晃悠悠,一阵恍惚。秋风吹过街角,那火一般的枫叶簌簌落在清池的石板上。翠绿的石板嫩生生衬着一栋老房、一座角亭、一个男人、一只猫。身边的人走了,换成一群陌生人。陌生人从陌生到熟悉,熟悉人从熟悉到陌生。就这样,我一晃,平淡的过完了我这一生。念起几十年前找工作的场景,我见到的那个人,兴许就是他。
(几十年前)
灰白格子、褐色领带。面前的这个男人,面无表情。
我看着对面的这个男人。他低着头看着手中的资料袋。
“自我介绍吧。”他手一挥,点点资料带上我的照片。
我看着他。资料袋缓缓下落,一张熟悉的脸。还是那张脸,那张似用细线勾勒出的,不被时光磨损过的脸。这个人,只不过是从藤椅坐到了工作椅,从中山装换成了黑西装罢了。
我进了那家公司,但再也没有见过面试的这个人。我曾经问过同事,有没有这样一个上司。然而得到的答案却出乎意外的一致。所有人的面试官都是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只有我,面对的是与那个男人相仿的......人。
我叫夏茹,今年81岁。
在我13岁那年秋天,我第一次无意间认识了这个人,疑神疑鬼地走进了那条街。也许就是一场命运的恶作剧。我看着枫叶刷漆般化成了枯叶,看着远山从翠绿化成了火焰。一直没有解开的生肖谜和一同消失的古老的地方......一切只剩下一面生了锈的铁门。昔日的龙吟亭一夜间只剩下空白,一片死一样的空白。荒地杂草丛生,没有人再进去过,只有当秋天来临时,几般枯枫叶随风卷到街角罢了。身边的人,没有人记得这一切的存在。拐角街的店,就像从来没有开过一样。铁门,就像它本应伫立在那里一样,凄惨。
我有无数的问题想问他,看着他那古板的脸展现笑容——昔日的容颜。
但这一切似乎都要从头说起,一个离奇,令人不可思议的故事。
我低下头,眼眶湿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