啵啵醒来的时候,脑袋里还在嗡嗡嗡地响,朦胧的暧昧的红色街灯还在气球一般漂浮,红气球终于离开铁柱的偎依离开绿叶的爱抚,一个个轻扬而去。努力睁开眼睛,只见四周一片黑暗。他眨了眨眼睛,闭目凝神,脑子终于清醒了些,眼睛逐渐恢复夜视功能。他看清了,远处的天幕一片通明,还是那种旭日浸入深海里漂染过的红色,头上渐次灰暗直至粉煤一样的乌黑,黑得发亮,眼前是一片破烂的住宅区,蓝色的带着一层油晕的盆盆罐罐到处都是,斑驳陆离的墙蓝中透乌,陈旧的蓝色木门,蓝色的木头框子中镶嵌玻璃的巨大的窗子,所有的东西都变成幽深的蓝色,发出恶臭的水沟,院子里长满杂草,被人践踏得瘫软在地。蚊虫织成天罗地网,吐出老式飞机才能有的嗡嗡声,震耳欲聋。它们包围着啵啵,包围着霉烂的房屋,防止这里的一切跑出去。他记得自己应该是被塞进一辆黑色高级轿车里来到这儿的,高级轿车跟这种地方联系在一起,简直不可思议。
没有一个活动的人,没有一点灯光,一切,跟孤野的坟场一样,凉风习习,直教他哆嗦,背上的毛一根根竖立起来,如同钢针扎透厚实的皮,一阵阵钻心透骨的酸痛麻痒之后,从头到尾好像被钉在看不见的木板上了。
更可恶的是,脖子上换上了一根人的拇指粗细的铁链,是那种电子锁,除了拥有密码遥控装置的人,谁也打不开。啊,囚徒的待遇!
一只硕大的老鼠爬来,浑身油腻,两粒黄豆大小的眼睛凸出在外,放出碧色的毫光,如果有太阳那么大的话,一定可以把天地照耀得比艳阳天还亮。它弄出嗦嗦嗦的声音,停在距离啵啵三米远的地方。啵啵终于看见了一个活物,心里才踏实些。
“鼠兄弟,过来。”啵啵招呼着,生怕他逃走了,“过来说一会儿话。”
老鼠大吃一惊,停住了,他不敢确定啵啵的意图,看清楚啵啵被一根铁的链子锁着,才放心。
“你的眼睛很亮。”啵啵开始找话说,“如同两粒星星。”
“两颗星星。”老鼠纠正。
“两颗星星,多明亮啊!”啵啵赞叹道。
“你是谁呢?为什么要跟我说话?”老鼠问。
“我叫啵啵,是一只会说人话的狗,不过在这座城市里,知道我会说人话的不超过两个。我从前的学校,我的老师差不多都知道我会说人话,可是他们恐怕早忘记我了。我到这儿,完全是阴谋,是他们绑架我,他们要我给他们服劳役。”
“可怜的狗,可怜的啵啵。我叫磨牙,是一只很会偷东西的老鼠。”
“我们可以做朋友吗?”啵啵试探着问。
老鼠想了想,担忧地反问,“你不会吃我吧?他们养的那只饼干伙同猫一起欺负我们。”
啵啵叹口气,幽幽说道,“如果是在一年前,为了生存,我真会吃你们。现在,我既然说要跟你交朋友,就是饿死,也不会对不起你。老实说,这一年里,我经历得太多了,我为人服务,我被人玩耍,我替人驱赶孤独和恐惧,可是,还是有人猎杀我们族类,甚至有人把我的兄弟姐妹塞进滚烫的开水里闷死。玩够了,就吃我们的肉。所以,现在的我,如果不是迫于生计,我不会猎杀任何其他动物,就算迫于生计,也不会对陪我伴我的朋友下手。朋友,讲的是义气。”
老鼠试探着走近啵啵,啵啵果真不动他,胆子大了些,蹲在啵啵面前。
“这里是什么地方呢?”啵啵问。
“炼油厂。”老鼠说,“他们从外面弄回来很多人吃剩下的菜,还用一种铲子从地沟里铲起堆积的油,然后运到这里提炼。”
啵啵不懂,继续问炼这些油用来干什么,老鼠告诉他,这些炼出来的油被当做高档食用油放到超市去卖。啵啵就想,姓齐的老人吃过这种油没有,Q三吃过这种油没有,自己吃过这种油没有。
“恶心。”啵啵嘟噜道。
“恶心。”老鼠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