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对于给了李叔同很大的刺激,李叔同目睹了他受戒的过程,遂拜互国寺的了悟法师为师。成为了他在家弟子,法名为演音,号弘一。其后,在他给刘质平的信中写到自己有出家的打算,只是等着刘质平在日本学成归来,他便可以了却尘缘,走向梵行之路。
此刻,李叔同虽是身在尘世,但心已远行,走向佛陀。
出家对于李叔同,虽然是别离尘世,却是一种精神的回归。1918年7月1日,李叔同向自己的学校提出了辞呈。然后,又将自己个人作品做了一些处理。美术作品送给了北京国立美术专门学校。一些所刻所藏的印章都送给了西泠印社……自己只留下了几件衣服和一些日用品。
李叔同出家之举,在学校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在7月10日,学校举行了毕业典礼,校长经亨颐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反省此一年间,校务无所起色。细察学生心理,尚无自律精神,宜稍加干涉。示范训谕之功,固不易见,以空洞人格之尊,转为躐等放任之弊。漫倡佛说,流毒亦非无因。故特于训辞表出李叔同入山之事,可敬而不可学,嗣后宜禁绝此风,以图积极整顿……”
在李叔同出家的前一晚,他应邀为好友姜丹书病逝的母亲写一幅墓志铭。最后落款为大慈演音,这也是李叔同俗家的最后一幅作品,写完之后,他将手中的毛笔一折为两半。当好友姜丹书来到李叔同的房间时,李叔同已经不在。他只见一支残烛和两截断笔,他又看见墓志铭的落款,方知李叔同已然是看破了红尘,去意已决。
对于李叔同的出家他的学生丰子恺认为人生就像一座三层楼。满足物质生活的人就安心在第一层里住;满足精神生活的人可在第二层楼里。自得其乐若要追求灵魂生活,那么只有登上第三层楼上去了。李叔同在第一层楼里住得很安适,在第二层楼里活得也很光彩,但他的脚力大他自觉自愿地要向着第三层楼登去。
纵观风云历史,皈依佛门者大有人在,然而,一些人遁入空门并非是对人生的顿悟,而是对现实的人生的幻灭,被世事伤透了心,因此才寻这佛门清净地,舔舐伤口。他们的胸中始终有一种委屈和不甘。并未真正地视自己为佛门释子,而是一个委屈的末路英雄,所托无门。如那智永和怀素,尽管身披袈裟,常伴古佛,但一生未有坚定的宗教信仰和修行,不过是寄身禅院的书家,身在山林,心在世俗。
李叔同则不然,对他来说,艺术的力量,过不了他精神的瘾。他便坦荡地走向另一个无量的精神世界。从他踏入佛门之时,他的红尘心已经被彻底地净化了的。他曾在给侄子的信中说道:“任杭教职六年,兼任南京高师顾问者二年,及门数千,遍及江浙。英才蔚出,足以承绍家业者,指不胜数,私心大慰。弘扬文艺之事,至此已可作一结束”。
丰子恺曾这样称赞李叔同:“文艺的园地,差不多被他走遍了。”他的出家,是一种人格的完满和升华。他自会坦然的方下过去,步履坚实地颂着佛经,向前走去,此生再无惘然。
禅宗里有这样一个公案。有一天,老禅师带着两个徒弟,提着灯笼在黑夜里行走。一阵风吹起,灯灭了。“怎么办?”徒弟问。“看脚下!”师父答:当一切变成黑暗,后面的来路,前面的去路,都看不到。如同前生与后世的未知,如同失去了活着的过去和似梦般缥缈的未来,我们要做的是什么?当然是:“看脚下,看今生,看现在!”
看脚下!看今生!看现在!没有什么比脚下踩的地更踏实,没有什么比今生更现实更,没有什么比现在更真实。当时当刻的李叔同,已经将过去所有的光华都轻轻放下。他脚下踩踏着的,是通向佛陀的路。纵然再多艰难,他也会勇敢地向第三层楼登去。
李叔同平静地走向了虎跑寺,身披着袈裟,穿着芒鞋。闻玉和丰子恺等人来为他送行,他却独步向前,始终没有回头,任凭他们嘶声哭喊。他的心已空明如静水。
李叔同皈依后,研佛读经更勤。在他的心灵境界里,佛己占据了绝大部分空间。他写了一首《晚钟》。
心底的莲花在平静中绽放,寺庙里传来钟声,像是一种灵魂的召唤。从此,他的心被梵音佛语涤荡,尘世哀愁,缥缈如云,再也不会挂碍于心。一个月后,夏丏尊去探望李叔同,无意间说了气话,“这样做居士,究竟不彻底,索性做了和尚的,倒爽快。”
“索性做了和尚”,李叔同真是这样彻底地做了。在夏丏尊走后不久,他便到虎跑寺正式的梯度1918年农历七月十三日这一天早晨,李叔同告别了任教6年的浙江省立第一师范院校,正式出家为僧,成了和尚。从此世上再无李叔同,文涛。佛门里,多了一名弘一僧人。
李叔同出家的时候,夏丐尊已经回了上虞老家,当时并不知道这情况,他也更是万万没有想到李叔同会如此痛快地就出了家。在暑假结束的时候,夏丐尊听到了李叔同剃度为僧的消息,大为震惊。他急匆匆地到虎跑寺去看他的时候,李叔同已是身着青衫的和尚了。
看着满脸惊诧的夏丏尊,李叔同只是平静地笑着说:“昨天受剃度的日子很好,恰巧是大势至菩萨生日。”一字一句,如此从容。
看着李叔同平静地讲述着他出家为僧的感受,夏丐尊才恍然大悟:自己的那些不经意的言行,可李叔同却都是认真的。他甚至常常会在自己的头脑中假设,如果当初不介绍他看那篇断食文章;如果他不再挽留他在学校继续任教;如果他没有不经意地说出:“像我们这种人,出家做和尚倒是很好的。”又假如他不说那句话:“这样做居士究竟不彻底。索性做了和尚,倒爽快!”此时此刻的李叔同又会怎样?是不是,他此刻就不会捻着佛珠,读经颂律。
假如……假如……再多的设想,终是徒劳,弘一法师修佛之心已定,只是夏丏尊始终还难以接受。
夏丐尊在临别时与之作约:尽力护法,吃素一年。弘一法师看着夏丏尊,微笑着回答了4个字一阿弥陀佛。他的微笑,如绽开的莲花一般,精美、慈悲。夏丏尊一愣,心中染起一种莫名的情绪,眼前的好友,音容未改,却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灵魂。
在那之后,夏丐尊再也不敢在随意与弘一法师说玩笑话语。信仰是一个人的灵魂之花,主宰着人生的轨迹和事业的弃取。正因为对佛教的大彻大悟,才有了他对俗世的大弃大毁。
李叔同一出家,即告别尘世的一切繁文褥节,并发誓:“非佛经不书,非佛事不做,非佛语不说。”
受戒后,李叔同持律极严,完全按照南山律宗的戒规:不做住持,不开大座,谢绝一切名闻利养,以戒为师,粗茶淡饭,过午不食,过起了孤云野鹤般的云水生涯。他在世人的眼中,完全成了一名苦行僧。
这样一种蜕变,在常人看来觉得不可思议,甚至,许多不知情的人都以为这只是人们以讹传讹的夸张说辞。从富贵里走出来的翩翩公子,到今时今日的破钵芒鞋的苦行僧。人们以此为这是传奇。李叔同却是以一颗平常心淡然地完成了“由儒人释”的转化。
李叔同出家,对夏丏尊的触动很大,夏丏尊在《红衣大事之出家》中如是说:“自从他出家以后,我已不敢再毁谤佛法,可是对于佛法见闻不多,对于他的出家,催出总由俗人的见地,感到一种责任。一位如果我不苦留他在杭州,如果不提出断食的话头,也许不会有虎跑寺马先生彭先生等因缘,他不会出家。如果最后我不因惜别而发狂言,他即使要出价,也许不会那么快速。我一向这责任之感所苦,尤其在见到他苦修行或听到他有疾病的时候。”
后来,夏丏尊也开始接触佛典,对佛法了解多了,他也渐渐地释然,很久以后方才醒悟,李叔同的出家,都是他夙愿所偿,并且都是一种难得的福德,他为他欢喜。而之前的自责和愧疚,也就消散了。
李叔同的出家为僧,受打击最大的,应该是他的两位妻子。因为在此之前,他并没有显示出任何要出家为僧的迹象。他走得很平静,却又太突然。他托友人送自己的日籍妻子回国。他平静地了了尘缘,可他的妻子怎能平静地接受他的安排。曾经的怦然心动,曾经的浓情蜜意,恩爱十年,毫无征兆地就被割裂。她不信他们的爱已经不在。她说在日本,僧人可以有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