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画报中,他很是推崇画家陈师曾,除了推荐他为苏曼殊的小说画插图之外,他还接连发表过陈先生的十几幅画作。作为画报编辑,他推贤举才,与真正的画家惺惺相惜,他是合格的,饱含活力的。
姹紫嫣红不耐霜,繁华一霎过韶光。
生来未藉东风力,老去能添晚节香。
风里柔条频损绿,花中正色自含黄。
莫言冷淡无知己,曾有渊明为举觞。
虽然他的诗文所作好如往昔,但因是编辑,刊登出的作品却是屈指可数,这首《咏菊》,便是其中之一。那时他已是沉稳内敛的年纪,颇有几分孤芳自赏之意,与那些掀天揭地的革命词风相比,他的格调是文艺含蓄的,性格使然,他已很少参与那些高朋满座,饮酒赋诗间的高谈阔论。
1912年8月,因袁世凯复辟封建统治,《太平洋画报》被迫闭馆歇业,刚刚迎来的一丝曙光再度被乌云覆盖,民主革命的道路也灰蒙一片。
他离开了,不再为这支同盟会的文学之军奉献心力。乱世之中,还是壮大艺术救国人才的道路更实在些,也能走的更坚定些。
时间很短,天涯很远,革命很长。往后的一山一水,一朝一夕,还是安静的走完。倘若不慎走失迷途,跌进水里,也要记得,有一条河流,叫重生,那么请守着那剩下的流年,看岁月静好。
3.教·世纪师魂
《早秋》
十里明湖一叶舟,城南烟月水西楼。
几许秋容娇欲流,隔着垂杨柳。
远山明净眉间瘦,闲云飘忽罗纹皱。
天末凉风送早秋,秋花点点头。
——李叔同
人生是从一个又一个别处,来追寻内心的回归。生命辗转,李叔同来到了杭州。杭州,之于李叔同,就如同一个老朋友。这里虽然和上海相距不到200公里,却完全是另外一种境界。
上海是人间的乐土,忧伤而繁华,如同一个风情万种的贵妇,而杭州则是纯净的天堂,缥缈悠然,如同仙子。生性淡泊的李叔同,在精神世界里,更加向往杭州这片人间天堂。
杭州,西湖,趟过多今古梦境,醉了多少多有情人。
苏轼曾在诗中有云:“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想必那潋滟湖色,那绝美之景,必定是在苏轼的记忆中闪着粼粼跃动的波光。
杨万里更是《晓出静慈寺送林子方》在诗中说:“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那无穷碧色,映日娇荷,给后人留下的了永久艳丽的回忆。
李叔同是一个多才多艺的性情中人,西湖美景,怎能不让他动容,他写《早秋》回忆曾经,十里的明湖,当年临水西楼上的娇容,想必如今已经在岁月里失了色彩。岁月苍老了容颜,只留下了沉甸甸的回忆,轻舟在回忆的粼粼波光中荡漾……那注定是一个悲优的故事,然而,时光辗转,渴望与思念都在被岁月稀释了。只剩下轻轻愁死,闲置心中,如今,在这傍晚的凉风之中,你也一定跟我怀着同样的感情,无奈而又坦然地送去一个又一个的春秋。这一首诗中,李叔同写下了诸多关于西湖的记忆。西湖,之于他来说,已然不仅仅是一片美景,而更是承载了他饱满的情感。
后来,李叔同又做《西湖》一词,以文抒怀,将西湖美景,一字一字的演绎出来。
看明湖一碧,六桥锁烟水。塔影参差,有画船自来去。垂杨柳两行,绿染长堤。肠清风,又笛韵悠扬起。看青山四周,高峰南北齐。山色自空蒙,有竹林媚幽姿。探古洞烟霞,翠扑须眉警暮雨,又笛声林外起。大好湖山如此,独擅天然美。明湖碧无际,又青山绿作堆。漾晴光潋滟,带雨色幽奇。倩妆比西子,尽浓淡总相宜。
碧水依着青山、微风漾着笛韵,这一首词中,李叔同以极静的文字,将西湖写得有声有色,远胜光影的记忆。烟波浩渺,画船若半隐于烟雾,竹林摇曳着妩媚的姿态,潋滟的山光水色,使人心声向往,又深深地迷惘。至此时,西湖,已经的不仅承载了李叔同的情怀,也承载着他崭新的命运。
这一次,李叔同应邀到浙一师执教,当他的脚步再次踏上西湖的堤岸之时,他的人生,便开始了在暗暗地转航。许仙在西湖遇到了他的爱人,而李叔同遇见的却是他后半生的是命运。他踏上了讲台,殊不知,却是一条走向佛陀之路。
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之下新式学堂首重“英、国、算”,因此教英文、国文和算学的教师往往最有权威。但无论是在南高师,还是在浙江第一师范,音乐、图画教师却最有权威,因为执教者是严厉而温和的李叔同先生,并且,他传奇的人生经历,他卓越的才华,更是让他在教师之中有了更高的声望。
学生们对于这位传奇的教师,早有耳闻,都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识一下这位神话般的人物。然而,在真实地接触之后,学生们却完全推翻了之前对李叔同具有传奇风采的概念印象。
李叔同是一位非常称职的老师,他教课认真负责,仪表端庄。他将自己的精力全然地投入到教学中。每一节课,都仿佛是一个神圣的仪式,每节课前他都会去得很早,把本节要讲的内容提前在黑板上写好,然后把案头的讲义,点名册等等教学用具摆放整齐。之后,静静地端坐着,等待学生们的到来。当铃声响起,他会起身,向同学们深鞠一躬,就开始了一节课程。
对待学生的教育,李叔同有着自己独到的方法。他温和,却又严厉。因而被学生们称作是“温而厉”。
一次,一个学生在上课时津津有味地看着小说,李叔同早就已经发现,可是他并没有直接去制止,善良的他不忍心当众伤害学生的自尊心。在下课之后,李叔同叫住了那个学生,让他稍等片刻,有事情要和他说。当其他学生走完之后,他便郑重又和气地说:“下次上课时不要看别的书了。”说完,他又鞠了一躬。学生深感羞愧,以后再也没有犯过此类错误。对于许多其他一些不守纪律的现象,他皆是用这种温和又严厉的方法进行教育,并且收效极好,学生们真正地得到了的教育,改正了错误,而他也在学生中建立了威信。
对于每一个学生,李叔同都心怀慈悲,当学生犯了严重的错误,他都不会轻易放弃对学生的拯救,他爱学生,就如同爱自己的孩子。
一次,班上一个学生的三块银元和一块手表丢了,这东西是督学儿子的。当时,督学非常生气,要求一定要找出偷东西的学生,并严惩不贷。李叔同则是缓缓地说:“生之错,师之过矣。”于是,他把责任全部揽在了自己的头上,在他认为,发生了这样不好的事情,是自己没有把学生教育好,于是他宣布以绝食的方法来反省自己的教育问题。看着敬爱的老师断食代学生受过,学生们都很心疼。
第一天过去了,一个学生找到了李叔同,并且说:“老师,是我不对,东西是我拿的。”李叔同摇了摇头:“钱呢?”孩子拿不出来,李叔同让孩子回去。
第二天,又有几个学生找到了李叔同,李叔同问明白后又让孩子们回去了。
第三天,终于,一个孩子流着眼泪找到了李叔同:“老师,对不起,钱我花了买表,手表在这儿。”李叔同拉起了学生非常温和地说道:“孩子,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的,你绝对不会让自己一直错下去,不是吗?”
正是因为李叔同发自内心的关爱,还有他强烈的责任感,才赢得了学生们的信任和尊重。李叔同,成为了许多学生们记忆中难以忘怀的恩师。后来的著名画家丰子恺,提起李叔同这为恩师时还是念念不忘。
那个时代很讲师道尊严,一次,一个学生在走进图画教室时,大声喊道:“李叔同哪里去了?”顽皮的学生并不知李老师就在隔壁。直呼老师名字,这是很不礼貌的,甚至会引起老师大发雷霆。然而,李叔同并没有因此发威,而是走过来,十分平静地问:“什么事?”学生闻声跑远了。看着学生惊慌远去的背影,李叔同微微地笑着,他的眼眸闪着光,如同父亲一般慈爱。
李叔同以为,尊重和宽容皆是一种慈悲,每个人都希望被尊重,但如果自己不懂得尊重他人,往往也无法获得别人的尊重。李叔同就是这样,他始终严谨地奉行尊重别人、对人当恭敬有礼的处世原则。他强调,中国文化以明人伦为教育的先务。人与人互敬互助,是家庭、社会、国家所所谓“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
《法华经》记载,有一位常不轻菩萨,无论见到任何人都会恭敬礼拜,并且说道:“我不敢轻于汝等,汝等皆当做佛。”当别人闻之,心生慎患打骂他时,他还是依然坚持恭敬的态度,并不会因别人的辱骂而改变,这位常不轻菩萨就是释趣牟尼佛的前身。李叔同,就是这样秉承着自己的恭敬之心,一点一滴地积攒下了自己的功德。
在教学上,李叔同也有自己独特的方法。他会帮学生们拾起零碎的饭后课前时间,让学生们练琴作画,帮助学生们充分利用时间,提高学习效率。他每周都给学生们教授一次弹琴,他通常都是自己先把新的曲目弹奏一遍,然后再去指导学们一些弹奏的要点。然后,让学生们利用课余时间练习,到下一周的课上再由学生弹奏给他听,叫做“还琴”。学生们的就在这一来一往之间,得到成长。
丰子恺在《甘美的回味》一文中为人们描述了当他步入教室后的情景:“我们的先生-他似乎是不吃饭的-早已静悄悄地等候在那里。大风琴上的谱表与音栓都已安排妥帖,显出一排雪白的键板,犹似一件怪物张着阔大的口,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而蹲踞着,在那里等候我们的到来。”
李叔同对每个学生的弹琴进度都了如指掌,每次看到丰子恺进来,都能准确地翻出他今天应还的一课。这使得学生们不敢抱又侥幸心理。还琴给丰子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回忆,还琴的时候,李叔同并不逼近他,也不正面督视他的手指,而是斜立在离他数步远的地方用眼睛不停地斜注丰子恺弹琴的手指。这并不代表李叔同对还琴的考核松懈。李叔同对音乐的洞察力是非常敏锐的,如果按错一个键板,他会立刻知晓。有时即便是用错了一根手指,他也会急速地转过头来表示通不过。
每当还琴时遇上一些小错,李叔同会要求他从开始重弹,即使到了最后,还是没法通过考核,他也不会对学生呵责,而是用和平而严肃的语调低声地说一声:“下次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