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刚买了一条呢。”林妍惊喜地说。
“我的是藕荷色的。”
“吊带处有白色纽扣?”
“棉布的,收腰,阔摆?”
两个女生彼此望着,又一齐点了点头。
“是一样的裙子!”林妍率先说。话音未落,两个人顿时笑作一团,东倒西歪。
“到时候一起穿来吧。”
“好啊。”
“真想快点到夏天,快点穿上裙子啊。”
两个女生腻歪腻歪地走在学校的石板路上,像两朵向阳的花儿,明媚生长。
3
半期考的成绩公布了,周屿照例霸占着班级头把交椅,但林妍的成绩却不那么尽如人意,试卷上的分数鲜血横流。
周屿约林妍周末一起去图书馆时,没有注意到林妍遮掩试卷的慌张。其实林妍心里有点堵,她不明白,为什么一起玩闹、一起复习,周屿总是班级第一,她的成绩却在及格线上跌跌撞撞。
就因为是最好的朋友,成绩比自己好,才会更难受。林妍想,敏感的心绪像含羞草般蜷缩起来。一起去图书馆,她其实不乐意的。
周日早上,周屿有点奇怪地看到林妍不是一个人来,还有她们的同学:
梁晓静。
“在路上碰到啦。晓静也想去图书馆,就一起来了。”林妍解释道。
“这样啊。”
周屿冲梁晓静微微一笑,心里还是很不自在。在她和林妍的活动中闯进第三个人,这还是第一次。
途经一家文具店,林妍说想去挑本子,三人一起进了店。
周屿很热心地帮忙挑本子,但林妍似乎不太领情,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梁晓静有点儿尴尬地站在旁边。
挑到一半的时候,周屿隐约听到林妍对梁晓静说:“我们悄悄跑掉,看她有什么反应,好不好?”
“好。”梁晓静应道,笑意挂在尾音上。
周屿的心一紧。身后随即传来跑动的声音,她木讷地转过身,两个女孩的衣角早已消失在店门外。
周屿气得浑身发颤。那感觉,就像被当众扇了一耳光。而对方,还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这个幼稚得可笑的恶作剧她和林妍以前也做过,只是从没想过会落在自己头上。是她做了什么让林妍不高兴了吗?不管是什么,林妍都太过分了!
她们一直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吗?……尴尬、委屈、不解,像从四面八方抽来的枝条,不留情面地抽打着周屿的心。被背叛的情绪紧紧束缚着她,周屿咬紧嘴唇,忍住眼眶里的泪水。
在这个年纪,被最好的朋友抛弃就是最无法容忍、最无法原谅的事。
周屿知道林妍不会回来了,于是一个人去了图书馆,脚步无比笃定,为了维护仅存的一点点自以为是、故作坚强的自尊。
她决定撒一个谎。
星期一,周屿刚到教室,就对林妍打了一个夸张的招呼。
林妍的错愕在意料之中。她走到林妍身边,低声说话,仿佛按捺不住心中的欢喜似的。
“昨天你们怎么突然走掉了,我只好一个人去了图书馆。”
“呃……嗯……”林妍支吾了半天,没理出一句话来。
“你知道我在图书馆遇到谁了吗?”周屿拖长了音调,一字一顿地说,“杨、宇、霖。”
林妍再一次噎住了话音。
“你,你怎么……怎么知道是他?”
“我也觉得好巧。”周屿拿出了准备好的理由,“借书的时候我排在他后面,他的借书证掉了,我帮他捡起来,看到了名字。”
“有没有可能是重名?”林妍脸上的忌妒一目了然,周屿感到很解气。
“这个名字,重名不太可能吧?而且,看上去也像个高中生。”周屿歪着头说,“瘦瘦高高的,戴黑框眼镜,穿格子衬衫。其余的记不清了……我当时紧张得不行……”
林妍黑着脸说:“你骗人。”
“信不信由你咯。”周屿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回座位。
周屿说得太真实了,林妍心里的怀疑一下子变作懊悔和失望轰然扣下。
她太想见这个学长了。很小的时候,她心里就一直住着一个完美男生的形象,她想象他温柔、内敛,想象他挺拔的个子和淡淡的笑容。现在,她不自觉地把这个形象叠加在杨宇霖身上。
她不止一次幻想过杨宇霖的模样,幻想他们偶遇的场景。可为什么这样的好事偏偏让周屿撞上了呢?是对她的报复吗?……其实那天她对周屿的恶作剧不完全是故意的……而是……而是她也说不清的心理在作祟。那天早晨她被妈妈骂了一顿,妈妈说:“看你天天和周屿黏在一起,怎么都不学学人家!看你自己考的是什么分数!”这些话在心底混合了忌妒,终于发酵成难以忍受的愤怒。脑子一热,她就拉着梁晓静跑走了。
林妍绞着双手,低头不语,就这样闷了好几天。
4
女生的反目比起亲密往往更难以攻破,周屿和林妍打了一个月的冷战。
周屿一个人去了一次高中部,翻开那本语文书,铅笔字已被擦去,只留下淡淡的痕迹。
杨宇霖觉得无聊,所以不打算再作回应了吧。周屿想这不是很正常吗,可心里的失落还是无法避免。
这个游戏本身就很莫名其妙,然后她又莫名其妙地和林妍吵了架,还撒了谎。周屿想,好像这一连串的事故只是仲春午后的一场梦,揉揉眼睛,梦醒了云淡了,一切都没发生过。
泡桐花落了,蒲公英飘起来了。六月,高考即将来临。
学校安排初二学生整理考场。真是冤家路窄,周屿和林妍恰好被分为一组,被安排到了高二(7)班。
一直是从外往里看,今天真正站在了这间教室里,周屿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原来叠满课本和参考书的书桌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唯独几张废纸团散落在角落,清理掉它们就是周屿和林妍的工作。
整个过程,没有一句对话,工作也默契地错开。周屿撕地图林妍扫地,周屿整理桌面林妍忙着擦黑板。等到一切都整理完毕,还有很多空余时间,两个人一前一后站在教室里,无所适从,只好都盯着杨宇霖的课桌发呆。
终于,林妍绷不住了。
“周屿,对不起。那天我……是我犯傻!那天我被妈妈骂了,因为成绩,所以……”话说得断断续续,林妍的脸也涨得通红,“周屿,对不起……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周屿走到林妍面前,也说。
林妍听了一愣。
“那天遇到杨宇霖的事是我编的,我那天气坏了,就撒了个谎想气气你。对不起……”
“好哇你敢骗我!”
林妍装作气呼呼地掐了掐周屿的脸蛋,两人顿时又闹作一团,发自内心地笑个没完没了。一个月的冷战就被这几句真心话烤化了,如一缕轻烟,倏地消失了。
“那天我一个人来看了杨宇霖的语文书。”
“我也来了。都被他擦掉了。”
“嗯,都被擦掉了。”周屿重复了一遍,好像郑重地宣告了什么似的。
两人又恢复了原来的关系,甚至要比原来更好。腻歪腻歪地一起上学放学,腻歪腻歪地一起去小卖部喝奶茶买点心。她们都很清楚,那个随铅笔痕褪去的秘密,终有一天会成为两人友谊的一枚勋章,想起来便是会心一笑。
5
夏天是真的来了。融化了一半的云堆在深蓝的天际,虫鸣声一下下啄着耳朵。
六月末的一天,周屿和林妍不约而同地穿了同一条裙子来上课。
“哇,真的一模一样!”林妍发出惊呼。
“真的。”周屿笑着回应。
两个女生身材接近,都瘦瘦高高的,穿起同样的裙子,就像两朵双生花,美丽得惊艳。手挽手走在一起,让人频频侧目。
放学路上,不断有学生回头瞧她们俩。
走在前头的一个男生,也回头看了她们一眼。眨眼间的事,他似乎笑了,又好像没有。
就在这时,有人喊了声:“杨宇霖!”
周屿恍惚觉得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她屏住呼吸,注视着刚刚那个男生转身,停了片刻,和喊出声的人走在一起。
周屿和林妍对视了一眼。
他不是很高,穿着很普通,所有的高中生似乎都这样。没有一点出众之处,也没有什么令人不满的地方。可他就是杨宇霖。那个写得一手好字,在她们恶作剧的留言下问“你是?”的杨宇霖。
这样一个普通的高中男生。
不过这都已经不重要了。周屿想,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说不清的。就比如,夏天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的呢?是在她换上这条藕荷色的裙子的时候?
还是她和林妍和好的时候?
蝉鸣声一句句在耳边清晰起来,一片清丽的浓荫在周屿的眼睛里旋转。
康乔
文/巫小诗
一
我跟康乔成为闺密,实乃无奈之举。
寝室里一共四个人,另外两个早在大学入校前已经在网上聊得热火朝天,来报到的第一天,就亲切相拥,相见恨晚,手挽手出门了。像我这种没微博没人人又不爱上网的原住民,活该一个新同学也不认识,而康乔,她虽然各种账号都有,但她很封闭,都设置了无法添加,因此,也没认识什么新同学。
我是那种没有伴就会死的人。记得我姐姐去上寄宿高中时我哭得很惨,因为那意味着再也没有人半夜陪我起床尿尿了,这是多么悲惨的事情。我需要一个伴,而寝室就剩下康乔没有伴,所以我别无选择也必须跟她成为闺密。
我见到康乔的第一眼,她正穿着米色麻质的长裙,长发披散着,小心翼翼用铁勺柄在抠柜子上残留的贴纸,我那时的唯一感觉是,这样的穿着打扮会很热,容易长痱子。
她自顾自地忙碌着,忽视了我的存在,而此时寝室里只有我们俩,我决定主动打个招呼。
“你好,我叫林方,双木林,方向的方。”
“我叫康乔,再别康桥的康,南有乔木的乔。”
当时我就在内心骂了自己千万遍,林方,你怎么可以这么土、这么俗,光是一个姓名介绍就输了人家一条街。可是的的确确,我名字没有任何高雅的由来,我爸姓林,我妈姓方,仅此而已。我跟我爸妈一样是大懒人,我甚至在想,以后给我孩子取名也好办,丈夫姓什么,就叫什么林,用父母姓氏取名,这真是万能的懒人模板啊。
说到我的名字,不得不联想到小学时的一段血泪史。小学一年级,我班上有个胖男生跟我同名,注意,是同名,不止同音,还同字!同学们特意在课间召开征询会来商讨如何区分我俩的名字,最后一致通过的方案是管他叫林方一,我叫林方二,因为他年龄和块头都比我大。我反对,但由于我提不出更好的建设性意见而反对无效,幸好那时候二还不是个形容词,二就二吧,林方二就这么笼罩着我的童年。谢天谢地,小学五年级,那个该死的林方一终于转走了,我重获了自己的姓名完整权。因此,即便名字简单没含义还像男生名,我依然倍加珍惜。
我从自己的苦情戏中回过神,康乔依然在抠着书柜上的贴纸。我仔细打量了一下她,说不上很漂亮,但很白净素雅,长得有点像陈老师事件之前的阿娇。
我不习惯太死寂的场合,然后没话找话地说了句“我觉得你挺有气质的”。
康乔似乎被我突如其来的话吓到了,停下手里的事,直勾勾地看着我。
初次见面就夸人家,这样显得很奉承,我立马为自己辩解“呃,不是说吗,当一个女生并不漂亮,而你又想赞美她的时候,记得说她有气质。”说完就后悔了,哎,林方啊林方,你怎么不去打盆水淹死自己呢?你不仅土俗,而且还蠢。
即便是这样小丑式的开场,我还是跟康乔成了最好的朋友,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二
我跟康乔的闺密组合,一直得不到周围人的理解,因为我俩实在有太多的不合适。就像我妈评价楼上邻居那对男有财女无貌的夫妻“他们迟早会离”一样,我经常听到“你们迟早要分”的经验式预言,但我偏偏不信这个邪。
闺密的组合原理跟情侣其实是相同的,一旦形成了固定搭配,就很难重新洗牌,不然就有小三挖墙脚之嫌,因为你选择一个新的闺密就必然要拆散一对已成的闺密。重新去找一个没有闺密的女生?哦,拜托,找不到男朋友也就算了,连闺密都找不到的女生,我才不要跟她一起玩。介于我暂时换不了新的闺密,而我又必须要有伴,于是我决定在我找到男朋友之前,一定要忍气吞声地跟康乔好好相处。
我是全寝室唯一的理科生,准确来说,是全班唯一的理科生。像我这种,高中学理科,大学又学了文科类专业的学生是最苦逼的,理科生把你当叛徒,文科生把你当文盲。
我一个理科生,报了文科专业,还是师范类,周围人都觉得我是脑子进水了,其实不是我脑子进水,而是我妈脑子进水了。从小到大就没人追过我,我妈担心我嫁不出去,本来分就不高,可供挑选的余地小,都说女人最好嫁的职业有两个,一个是老师,一个是护士,我最讨厌医院的灰白色调和奇怪气味,每次去医院都感觉自己被封印在一个发霉的蚕茧里,要我当护士简直是派我去草菅人命,所以,我选择了前者。
康乔成绩很好的,按理说她不该跟我上同一个大学。她作文写得好,但高考语文成绩不高,据说因为她整篇阅读题没有做。不是时间不够,而是,阅读题选了一篇非常感人的记叙文,她看一遍哭一遍,边看边哭,根本没办法答题,只好把阅读题空在那里。据说还因为她,整个学校考场延迟半个小时才放学生离开,她用高考的草稿纸在写随笔,写完随手把纸塞进了口袋。
后来因为少一张草稿纸而不放人。
当我知道这件事后,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这不是女文青,这简直就是女疯子啊。
整个寝室就我俩不化妆,但我跟康乔性质不同,她不化妆反倒看起来舒服些,有点慵懒美,我不化妆只是因为我的的确确懒。其实康乔也并不算漂亮,但她有气质,好比我们都是70分的长相,但我的脸是数学卷子,而她是语文卷子,气质就是书写分,她加上气质就90了,而我,本来就没什么气质,即便养出了气质,也加不了书写分。好吧,做这个比喻有点心虚,我的长相大概是没有70分的。
我们聊到过要嫁个什么样的男人,我会列出一堆的条件要求,长相啊、学历啊、家境啊,云云,总之我虽知自己是吃白菜的命却依然操着满汉全席的心,而康乔就淡淡的一句话:“我喜欢黑社会老大型的,我想做大哥的女人。”我说这好办啊,我有个堂哥,他是家里的老大,是我大哥,你当我嫂子吧,这样就是大哥的女人了。她笑了。
其实我一直挺疑惑,康乔条件挺好的,为什么不谈恋爱,每当我问她这个问题,她就会很狡猾地跟我打太极,“等你谈了我再谈,因为你这人要人陪,我恋爱了,你就一个人了,那样看起来会显得我很残忍。”
“康乔,你不会一直喜欢的是女人吧?”
“滚蛋。”
“哈哈。”
其实我也不想康乔太早谈恋爱,女生,尤其是大学女生,一旦恋爱了,就会莫名其妙地从朋友圈中分离出去。而且,跟她说的一样,她一谈恋爱,我就没有伴了,没有伴,我很难生存。
三
我一直觉得康乔患有一种怪症,这种病大概叫淑女病。
所谓淑女病,是洁癖、厌食症、强迫症、密集恐惧症等一系列病症的并发症,而我恰好是一个脏乱闹腾的吃货,所以,康乔嫌弃我,是必须的。
我喜欢去大排档吃东西,热闹、美味而且廉价,但康乔很排斥,从来都不愿意去,有一次我俩濒临饿死,半夜出门买吃的,一路没有开门的餐馆,只有卖红薯的小摊,我买了一个,放肆地吃了起来,康乔却站在一旁,看着我吃。
“你不饿吗?”我边啃边看着她。
“饿,但我不方便吃这个。”
“哦,我忘了,淑女是不能吃烤红薯的。”她就是这样,死要面子活受罪。
我常常在想,如果有一天康乔家着火了,她会不会打完报警电话,然后换好衣服、打理好头发、搭配一双靴子,然后才开始逃生。嗯,她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