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心中有佛,处处是佛
香至王子来往于人间天上,所到之处香气弥漫,花开遍野。九月金君遇着,不禁疑问:“王子来去,异香相随,闻香者莫不清静欢喜。如何修持,能至此境?”
香至王子说:“我之修持,最简最易,人人做得。简要言之,远离秽恶,欣慕香净。旷劫以来,我以之行持,无有违犯,遂至此地。”
九月金君感叹说:“世间之事,本无难处,老实本分,一切天成。只因人心骄慢多疑,致使人生举步维艰。近香则香,逐臭则臭,浅显易懂,却不能行。”
香至王子欢喜道:“对了。正是如此。”
幽谷兰主遇着香至王子,请教道:“我见王子所现之处,花开遍地,不知王子修的是哪门功法?”
香至王子说:“天上地下,世出世间,唯有一法,不分门派。如有分别,在于运用。恶用即恶法、众生法,善用即佛法。”
幽谷兰主问:“王子是如何善用的?”
香至王子说:“我以一念清净之心用之。”
幽谷兰主也叹:“无怪王子不染六尘,香花随身,难得是六根清静!”
香至王子在见到思灭老师父时,思灭老师父告诉他,曾有两位弟子,修行甚勤,孝心深重,若日后遇见,能当面点拨最妙。
香至王子说:“面对面时,未尝就认得,全在机缘。人亦不知我,我亦不知人,不知从帝则。二人见面,看见的无非自己;三人同行,必有一师;和合大众,无分你我。老师父咐嘱,当是指给我的又一明灯。”
日后,香至王子真的相继遇见了空盈和有穷。
香至王子所遇见的空盈和有穷皆是僧相,见面相问,知道一位是空映法师,一位是放了法师。
半下午时分,位末非三人在西山坡脚闲走,嗅得风中异香暗涌,神清思廓,逐渐香气迫近、草木放光,定睛之间,香至王子已立在眼前。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不能识得。
香至王子开门见山道:“我乃香至王子,多时以来,四处听得一些你们的消息,此番前来,是想告诉你们一件事情,客路溪山尘已定,故乡风月闲待人。若有不得闲处,即今便可言明。”
位末非开口便道:“香净之地,久已愿往;客路尘劳,早生厌倦;思想梦寐,归心似箭。只是要找到四人,才可歇心,不得闲处,只此一隅。”
香至王子问:“你三人已成一体,更有哪四人?”
位末非说:“三人虽为一体,但仍有四人,也不在体外,必须找到,才可歇心。”
香至王子说:“也好。找到四人不难,歇心处便是。四人就在眼前。”
香至王子话落,郑奋发遂看见王子分身四人,一女三男,隐隐约约似前日同学李兴、王求真、白过客和余俱生,幻身马上消褪,又现一奇异情景,街头巷尾,一个英俊后生挎一把吉他走在前面,身后紧随一男,跛着一只脚,手拨单弦琴,再后头是一盲男,一支长笛在手,最后面的妇女,纱罩遮面,看不清面容……此景旋即消失,眼前站着的,还是香至王子。红幻常听王子一说,随即想到,要找的四个人是三男一女,眼下凑齐的正是三男一女,王子说四人就在眼前,歇心处便是,是幻是真,谁能知道?找到能怎样,找不到又能怎样?人身本是幻影,一切放下,歇心为要。便不再思量。
此间,位末非已随香至王子升到空中,王子手指下方说:“你看见的这一页,可以翻过去,回头再说。”位末非看见的,就是西山坡脚三人与香至王子见面说话的情景。“我为你依次打开前面的十一页,可以看见,所有的事情正在发生,所有的事情也已完结,留下的,尽是一片亮光。”
位末非顺着香至王子手指的方向,看见了十一幅图景,每一幅图景,都罩在一片亮光之中:
倒数第二页:
一个男婴呱呱坠地,地下腾起一片烟尘,天上泛着红光。男婴迅速长成,三岁、五岁、八岁、十二岁……十八岁时,离开家乡,外出求学。学业既成,再立事业,遇到姻缘,结婚生子,从此马不停蹄,一直跑到人生的终点……
位末非说:“这件事情,可歌可泣,也可悲可叹。”
香至王子说:“有何可歌?有何可泣?有何可悲?有何可叹?”
位末非说:“生可歌,老可泣,病可悲,死可叹。”
香至王子说:“生老病死是世间常态,忧悲苦恼是人之常情,这是暗淡的一面,还有光明的一面,你在哪一面?”
位末非打趄不语
香至王子说:“这个男子是谁,你可知道?”
位末非摇头。
香至王子说:“是你所处的犹豫,被你的坚定照见。”
倒数第二页自动翻过,呈现下一页:
……一位长途跋涉的旅人干渴难忍,捡到一只破瓦罐,找了背风的地方,往瓦罐里撒了一点尿液,快速端起就着嘴喝下。他眯起双眼望向天空,阳光像一道道金针扎向双眼。他终于走出大沙漠,来到一座繁华的都市,一开始靠乞讨为生,后来竟成为一位腰缠万贯的商人,发迹之后,他开办学堂,供养寺庙,救济灾荒,行一切善事,乃至晚年,平生所赚钱财,全部施还,过着清贫的生活,高寿正寝而终。
位末非说:“这是一位聪明人。”
香至王子说:“只因为他聪明,所以就糊涂了。”
位末非不解道:“怎么是糊涂?”
香至王子说:“他历尽人生艰苦,知道金银本空,世事无常,轻财重义,虽然行善积德,已到三宝门前,但百尺竿头,还缺更进一步,全为聪明所误。”
位末非问:“怎样?”
香至王子说:“下一世,他又去轮转了。”
位末非骇然道:“那他是谁?”
香至王子说:“是你的失误,被你的周全照见。”
倒数第三页迅速翻过,呈现又一页:
一个人在院子里养了一百盆花,每日给花浇水施肥,每盆花都花开花谢,一百盆花在院子里养着,这院子就留住了春色,这位老人忙碌一生,却在他人生的早春到来前突然逝去,他在这里留住,不知外界。又有一人为了躲避尘世的嘈杂,把自己关在一间屋子里,从不与人接触,白天里相安无事,一到夜晚,就有许多小蛇吐出信要从窗口探入,他寻找的清静反倒成为不清静,整天在慌乱中度日,无法解除恐惧。还有一人,为情所困,索性将自己放逐山水,浪迹大半生,本以为已超凡脱俗,忽一日在梦中又遇前情,醒来时泪沾双鬓,遂叹:“半生所忘,原是难忘。谁还能忘?不如没忘。”……这样的一百人,在一百间房子里住着,房子早已塌毁,人却不能走出。
位末非说:“这是执着不放。”
香至王子问:“既然执取的是空,为何还要费力?”
位末非说:“不在所执,在于能执。人人有一双手,自以为能取,却不知正是被绑缚。”
香至王子说:“说的好。你可知道他们是谁?”
位末非说:“应该就是我了,但难以承担。”
香至王子笑说:“是你内心的障碍,被你的达观照明。”
倒数第五页:
一个人整日为贫穷而发愁,因为他看见周围有许多的有钱人,生活豪奢,随心所欲,自在无比,自己却不能那样。有一天他遇到一位行者,向行者诉说衷肠,并问自己的前程。行者说:“这是你在贫穷时所看到的景象,如果你稍稍挪开一点这个位置,就不是眼前这番景象了。”贫穷的人叹道:“我为贫所困,何尝不想挣脱?你这话对我一点益处都没有。”行者笑着推了他一把,他向后闪去两步,景况马上发生改变:从前他看见的那些随心所欲的有钱人,身后跟着一溜儿小鬼,每走一步,留下的脚印都被那些小鬼踏着,每掷一块钱,还没等钱出手,都被小鬼接着。贫穷的人问行者:“从前眼里看见的,是前呼后拥的他,如今怎么是这个样子?”行者笑说:“你再归回原位,看见的他还是前呼后拥。”贫人一试,果真如此,马上又向后退了三步,这时才发现,他的身边,全是善神在保护。问:“这是怎么回事?”行者说:“你生活清贫,身上便散发清气,善神不喜欢闻浊臭之气,所以都围在你身边。”这人脸上终于泛出喜悦之光,不再向前走近。行者临走前告诉他:“你虽然半生清贫,但过往所造罪业,已尽数远离,福德已显,只要不再忧愁烦闷,自在潇洒之日,从此便是开始。”
香至王子笑问位末非:“你觉得如何呢?”
位末非说:“感到自己贫穷,是在趋近富有,在这两个边上,永远没有出路。”
香至王子问:“如何挪开一点?”
位末非说:“如果是自己行正道而造成了贫穷,就不去改变它。”
香至王子说:“能行正道,已在贫富贵贱之外。但若行邪道而至贫贱,如何改变?”
位末非说:“行邪道必至穷困,纵得富贵,也是虚花迷人。”
香至王子说:“邪道不宜行。但我看见的喧闹杂乱,听见的叹息哀号,总不能一并归入假相吧?”
位末非说:“人生有大苦,当以拔苦给乐。”
香至王子说:“自己是苦,如何给乐?”
位末非说:“当先求出苦。”
香至王子点头,再问位末非:“刚才看见的这个人,你知道是谁吗?”
位末非说:“应是我的可怜。”
“那位行者呢?”
位末非说不上来。
香至王子说:“是你时现的正见,照着邪见。”
翻开倒数第六页:
一位业界盛极一时的人物,突然间销声匿迹,留下的是种种猜测,并一直持续。两个闲来无事的人也在议论这件事情。一个说:“他不应该这样去书写人生。”另一个说:“怎么是不应该?”一个说:“对人们的生活造成的影响太大了。这样不好。”另一个说:“谁去关注这件事情,都是自愿的。甘心放下自己的生活不去过,正说明这日常生活的不堪一击。”一个说:“生活虽然平庸,但平庸中总能见到真实。我觉得,这个事情太假了。”另一个说:“如果假的都会影响这么多人,这么长时间,那么我们的生活更假,未来更渺茫;我希望这件事情是真实的,这样我们才有理由生活下去,在自己不真实的生活中不断反省,趋向真实。你说的在平庸中所见的真实,是什么?”一个说:“就是平常。”另一个说:“那这件事情不是平常的吗?”先前的一个哑口无言。另一个说:“你是把它看得太奇怪了。”
位末非笑了,说:“还有这样的一页?”
香至王子说:“你不是看见了吗?”
位末非说:“议论别人原来就是这个样子。”
香至王子也笑了,说:“别人看不见,你看见了。”
位末非说:“看见了自己的愚蠢。”
香至王子更正道:“是你的智慧,照着自己的愚痴。”
翻过倒数第六页:
一个人生在农家,自小没有读书,稍稍长大,身上的力气还没有长全,就跟父母下地干活。父母的辛劳日日看在眼里,过了三、五年,不忍再看,便离家在附近的村子里打短工,也是农活。身上有的是力气,干粗活不在话下,使一些力,出一身汗,正好爽快,每月下来,还领工钱。日子好像一下子就不同于在家里了。如此的又过了三、五年,日子活活泼泼。又过了三、五年,到了结婚成家的年龄,看过两、三个姑娘,姑娘都愿意,小伙子却不愿意。问为什么?说不上来。日子还像先前一样过下去,又是三、五年,三、五年,又有人领来一位妇女,告诉他,该成个家了。还是不愿意。这时候他已经离不了酒了。东家养了一群牛,每日给东家喂牛,铲牛粪,日复一日,一年到头,领来的工钱全换了酒喝。一日,家弟得获来信,兄长已殪,速去收拾后事。弟抬回兄尸,收殓时,意外发现,竟是自缢而死。全家悲痛,村人惋惜。有一堂弟闻此事后,说:“他忘了尽孝。孝心可以救他。”
位末非悲怆至极。
香至王子说:“我也没话说。”
位末非擦着泪说:“孝心之下,只有罪过。”
香至王子还是说道:“抵罪之人,已在罪中,再不求解脱,正是负恩。”
位末非平静下来,开口道:“我有一言,不知该不该说。”
香至王子说:“想说便说,没有该不该。”
位末非说:“死非解脱,顺应自然,度过生死,是大解脱。离罪报恩,才有办法。”
香至王子点头:“此理正确。”
位末非慌恐道:“通身罪恶,已难呼吸。”
香至王子安慰说:“唯有清白,才衬出罪影。”
从倒数第七页,翻到倒数第八页:
人海茫茫,他遇着了她。她转过身去,他才知道,这只是回忆。茫茫人海中,他看见的脸,多数象背。因为她说过的话,他还在这里寻找。找了一生,最后才明白她的意思。她跟他说:“我迈不过的坎,你正在迈过。千万别回头,一直走下去,你能再见我。”他把这一生走完,才看见,她在水岸边的杏林里等他,杏花开了,香气在林中迷漫。他有些生气地说:“这个迷藏,捉的只是我一个!”她笑说:“这么多人,还捉不住你呢!”
位末非惊叹道:“这一页是神奇!”
香至王子说:“玩捉迷藏的时候,你是不是喜欢做那个蒙着眼的孩子?”
位末非说:“是。”
香至王子笑说:“那就对了。”
位末非说:“但我总能捉到一个。”
香至王子问:“他是谁?你知道吗?”
位末非说:“不知道。”
“他一定是喜欢被你捉住的人,看着你着急,却没有办法。”
倒数第九页:
一位洁身自好者,亲近善友,远离恶友,最后为亲友所不耻,来到街头。他在闹市寻得一片清闲,看街头棋盘上跃马走卒,竟获得许多自在!一日,有人推他一下臂膀,蛊动道:“老见你在看,何不上前一试棋艺?”他含笑道:“是败下来的,上去还是输。”那人抱拳道:“又遇一高手!”他说:“高手都不在这个时间点上。我们该学习眼前人家怎样下棋。”那人说:“惭愧!我学不来。”
倒数第十页:
一位诗人,来到晚年,住进他的大房子里,每日嚼炸薯片吃,打发时光。问:“这么喜欢吃炸薯片?这是小孩子吃的东西。”
答:“二年前戒了烟,停止了思想。嚼嚼炸薯片,听听清脆的音,心内安详。”
倒数第十一页:
一群乞丐,每日去寺院大门口上班,工作是口念“南无阿弥陀佛”。信众首先解囊相助,再入寺院参拜。寺院前方的大街一旁,摆着一溜卦摊,卦摊后面是坐在小马扎上的算卦人,行人走过,随便打一个卦,扔下多少钱。
算卦人说:“我们的工作可不省心,坏事也得说成好事,天天撒谎。”
乞丐们说:“我们倒是没有撒谎,但人人都说我们是骗子。”
倒数第十二页:
一轮明月升上高空,一轮红日跃过山顶。
一个小孩初来的喊声:
“啊——”
香至王子合上了书页。
红幻常去背包里找东西,发现包里整整齐齐叠放的十二页资料不知何时不翼而飞了,叫道:“我的资料呢?我的资料呢??”
郑奋发说:“那些资料上不是已经没有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