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三心不可得，去妄归真
离相如再去看母亲，老太太已经染病在床，侧身而卧，右手压在头下，左手握一串念珠，搭在腿上，拇指与食指一颗一颗拨着珠子，嘴唇微微翕动，念着佛。
离相如为母亲倒一杯水，守在床边，等老太太睁开眼睛。
老太太知道女儿来了，但并未停下念佛，身体也没有动一下，眼睛虚闭着，不愿睁开。
离相如不敢去碰母亲，也不敢说话，只是坐在床前的木凳上，杯里的水变得温凉时，又去换一杯热水。
老太太染病一个月，拒绝一切药物，水饭也进得很少，只求念佛往生。
离相如和父亲都理解她，尊重她的意愿，小心照料，尽量不给她造成干扰。离相如在母亲身边守着，如果她拿着念珠的手轻轻一抬，就是不愿女儿在身边守着了，离相如便会起身，慢慢走出屋去。
父亲还在实验室做他的研究，看见离相如进门，也不抬头。
三块镜子，竖立桌上，从左到右，首尾相向，如林如剑，整齐排列。父亲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离相如悄悄走近，立在父亲身后，手托住椅背。
“你看中间立着的那面镜子，像不像我们的心呢？”父亲突然间说。
离相如说：“我们的心应该是能照见东西的那一面。”
父亲说：“这没问题。但是另一面，蒙着的一片，是不是呢？”
离相如想了想，说道：“这不应该是我们的心，但我们的心目前就是这样的。”
“但是这里没有两个心。”父亲说，“这面镜子是一个。”
离相如不语。
“当你站在镜子的背面，你看到的是什么？”父亲问。
离相如说：“什么也看不见，只是一片银灰。”
“那站在镜子能照的一面呢？”
“不仅可以看见自己，还可以看见能照见的所有东西。”离相如说。
“这面镜子是一个，却出现了两种情形。”父亲说，“我们的心是一个，却表达着两个不同的意思。”
“这里面有一种选择。”离相如说。
“不错。你如果选择背面，不但什么也看不见，而且是一片灰暗；如果选择能照的一面就不同了，可以看见自己，看见能照见的所有东西。”父亲指指左侧那面镜子的背面说：“还可以看见你在镜子背面所看见的灰色。”
离相如感悟道：“这就是我们的生活，全在自己的选择。选择的错误是人生陷入黑暗的开始。”
“也不尽然。”父亲又指指右侧的那面镜子说：“如果你选择错了，还是有补救办法的。如果能迅速转身，情况马上就会好转。”
离相如顺着父亲指着的方向看去，右侧的镜子，又照着一切。
离相如不禁叹道：“原来人生也不是别无选择。”
父亲也说：“是呀！机会是有很多，而且无处不是，就看你肯不肯转身了。”
离相如加一句：“只要肯回头，不在早晚。”
“中间的那面镜子，就是现在。”父亲朝着右面的镜子又说：“当你面向未来，就是一个明亮的人生。”又指左面镜子的背面，“你要老想过去，就是一片阴暗的岁月。”
离相如接着说道：“丢掉过去，放下背负，便是轻松自在。”
父亲说：“你所看见的未来，也正是你的现在。你要在未来得到的，只需在现在转身便可如愿。现在的所有空虚和黑暗，只是过去的影子。你现在已经具有的光辉岁月，正被过去的影子所遮盖，你要做的只是去背过这片阴影。你这样做了，无时无刻不在光明之中。过去的失落，未来的憧憬，当下的犹豫，都被这片光明照亮，没有遗漏。”
离相如说：“《金刚经》言：‘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在光明中，这些来来去去的心，正显出虚妄。”
父亲说：“我们的产品，正有这样一个内在的结构。”他接着用一把小刀，去镜子的背面划出一道小缝。
离相如默立着，等待父亲下一步的动作。
父亲把身子转向镜子背面，说：“你如果完全背离这一面，就是我们刚才讨论的好情形。现在有这道小缝，就有遗漏，换言之，你的背返，就没有做到彻底和决绝，情况就会变得复杂。你从小缝中所看到的一点儿光线，会把它认为是希望，其实那还是虚无：你从光明中，会看到残破不全，以为光明会有照不到的地方。这样就产生了错觉，无论你怎样转身，都不会获得事实真相。目前我们产品的使用，就出现了这种问题。”
离相如说：“那就是说，这全属人为？”
父亲点头。
离相如说：“地心水的缺陷，不是已靠我们的努力弥补了吗？”
父亲说：“我们调和九种水，达到产品要求的柔软度标准，只能保证产品质量，不能保证使用效果。地心水水质过硬，负面影响很大，产品不能发挥应有的功效，也算是我们的问题。售后小组的工作，就是把这道裂缝弥合。”
离相如说：“位末非红幻常出去工作已很长时间，付出了很大的辛苦，他们很不容易。但由于地心水水质过硬引发的负面效应，使他们的工作越来越艰巨，我真有点担心他们。现在小组成员只找到郑奋发一个，其他四个人还是没有线索。这条裂缝何时才能弥合……”
父亲平静地说：“这只是一项挽救性的工作，‘他心智通’产品完好无缺，不足的是配合问题。一只瓶子找不到瓶盖，并不影响用瓶子装水，拧上瓶盖是为了把整瓶水都运到地点，不拧瓶盖也不耽误运送，只是可能运到的就不是满瓶水了。瓶盖找不到瓶子，只能做瓶盖了，瓶盖找到瓶子，就是一个完整的瓶子了。瓶子只是要运水，做不做瓶子，没有两样。”
离相如说：“全看位末非他们几个了……”
父亲胸有成竹地说：“我看好他们，这几位年青人有很强的反省能力，又有爱心，这项工作全在一种转换，种种迹象表明，事情都在向好的方向转变。”
这时听到母亲高声念佛，离相如赶忙离开父亲，来到母亲的房间。
老太太声如洪钟，身子坐直在床上，念佛不歇。
离相如侍立一旁，不敢作声。
好一刻工夫，念佛声才逐渐低沉下来，最后老太太又像原来一样斜躺在床上，嘴里默念，眼睛睁开了。
离相如端给母亲一杯水。老太太开口说道：
“刚才我见到阿弥陀佛了，还有观世音菩萨、大势至菩萨，西方三圣都来了。阿弥陀佛告诉我：三天后来接我走。我要走了，我要去西方极乐世界，与佛菩萨在一起。”
离相如不觉泪涌，说：“母亲念佛念得好，一心求生西方极乐国土，如今大愿已成，我为母亲高兴。”
老太太说：“不求生西方安乐国，还要去哪里？轮回路险，因果可怕，不是谁能承受得了的。”
离相如又是难过，哽咽道：“母亲一生操劳，身心憔悴，作女儿的，实在不孝！”
老太太说：“不要说孝不孝了，你已经做得很好。想我当年，对你外公外婆，也是心有惭愧，都已过去了。如今我也要过去了，你再去自责，也是徒然。把这些都放下吧。”
离相如泣不成声。
老太太说：“帮我好好洗个澡吧，替我找一套干净衣服，给我熬一碗米粥。洗了澡，穿好衣服，喝过粥，你和你父亲就不用管我了，我念佛，只等阿弥陀佛来接走。”
离相如一时不能克制，哭出声来。老太太说：
“这两天我在屋子里念佛，你们就不要进来了，明天，后天，大后天早晨九点以后，可以进来看我。”
离相如抑制住悲伤，帮母亲洗了澡，找出母亲平时喜欢穿的一套衣服，替母亲穿上，扶着老太太回到床上，又去厨房里熬粥。
老太太盘腿端坐床上，再去念佛。
离相如端来米粥，老太太欢喜接了，一口一口，把一碗米粥全部喝下，接过女儿递上来的纸巾，把嘴唇擦干净，就不再说话。
离相如停留片刻，依依不舍，最后还是离开了房间。
三天后的早晨，离相如和父亲一直守在母亲的屋门口。屋里传出念佛声不断，声音洪亮，整个家都在放光。快到九点，忽听得母亲说：“佛来了！我走了！”异香满屋，祥光道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