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明月初升,你在哪里
明月初升,照着夜。明月与夜色两边,都有树木在呼吸。
红幻常的声音还在位末非耳边回绕,位末非已经推开门走进屋里。看见红幻常一个人在做她的刺绣,红幻常没有说话。穿针引线的声音装点着屋里的寂静,红幻常脸上宁静安详。客厅顶上的吊灯放出柔和的光,充满着屋内的空间。正面靠墙的座钟钟摆左右摆动,摆动出一种平衡。位末非也没有说话,在门口换了拖鞋,挨着红幻常身边的一张沙发坐下来,摸出一支烟抽。
“去哪儿了,一整天?”这时红幻常开口说。
“哪也没去。”位末非回答。
“哪也没去一整天?”
“街上随便走走。”
“中午吃饭没?”
“没吃。哦,吃过了,小馆子里吃了碗面。”
“晚饭想吃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不吃也行。”
“再煮点面,想不想吃了?”
“行吧。”
红幻常起身,走进厨房。
位末非随便取出一本书来读。
月亮升起来,照着窗子。位末非把翻开的一页读过,就不愿翻下一页了。偎在沙发里,闭了眼睛。
厨房里稀稀落落传出煮饭的声音,没多久,红幻常就把两碗炸酱面端了出来。位末非放好书本,端了碗便吃。
热气腾腾的面条,香喷喷,真好吃。位末非几下子就吃进去半碗。
红幻常问:“味道如何?”
“香!”位末非边吃边说。
“只顾吃了,也不会夸厨子!”红幻常没有这样说。以前总是要这样说的,位末非就一脸歉意道:“只顾吃了,忘了夸你了,现在说还算吧?”红幻常就说:“当时没说,现在补上,不过补上总比不补强。”位末非说:“是饭太香了,顾不上说话了。”说着话,一碗面条就进肚了。有时候的情况是,红幻常把面条端上来,位末非拿起筷子便吃,吃到半道,想起来,马上说:“真香呀!可以称得上厨师了!”红幻常就说:“幸亏你说的快,不然又迟了!我现在修等待的功夫,才到一半。”位末非不接话,只顾吃。牢记教训,后来,每次饭端到面前,位末非首先想到的是先夸主妇,然后才是吃。这一次的情况是怎样的呢?
月亮慢慢往上升,大地上披着银。各家的窗都亮着灯光。
吃过饭,位末非继续看书。红幻常把碗筷放回厨房,也懒得马上去洗。
书上说的故事是,位末非高中毕业后,去一个建筑工地打工了。红幻常考上了大学,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外地工作。——红幻常是哪个红幻常?——红幻常上大学的四年,位末非一直在城市里打工。这四年里,他们也一直保持着联络,直到红幻常有一天告诉位末非,说她要结婚了,俩个人才从此断了来往。他们俩人是高中时就要好的同学。这种故事生活中太多了,位末非没事时只去书上看一看,也大多是扫兴地合上书页。但是时间怎么打发呢?
按着这个说法,位末非眼前的红幻常就不是红幻常,他心里还有另外一个红幻常。但位末非知道,眼前的红幻常才是真的红幻常。
“那你的初恋情人为什么不跟你结婚呢?”红幻常就问位末非。
“哪有初恋情人?”位末非头也不抬,继续看他的书。
“书上不是说的么?”
“书上还说有‘白马王子’呢,你找到了吗?”
“哎呦呦,不说还好,你一说,我又要惆怅了,”红幻常停了手里的刺绣活儿,茫然望着对面的墙壁,“我的‘白马王子’呢?我的‘白马王子’呢……”
“这儿有一匹黑马!”位末非粗声粗气道。
红幻常看看他,“扑哧!”一笑,没说话。
位末非看完一页书,停下来,不愿再往下看了。红幻常起身,去厨房里洗碗。“哗哗哗哗”,是从水龙头里放水的声音。“哗啦哗啦”,是碗与碗磕碰的声音。安静下来后,红幻常从厨房里走出来,坐下,继续做她的活儿。
对面座钟的钟摆无声摆动着。
故事里说,红幻常与位灭非总共通了二十多封信,俩个人的感情逐渐加深,但他们心里又非常明白,走到一起似乎是不可能的事。路途太遥远。位末非是一个打工仔,红幻常已经有了安稳的工作。
“对红幻常来说,位末非并不遥远呀?”红幻常说。
“但是对位末非来说,红幻常太遥远了。”位末非说。
“现实。”
“梦。”
他们的信是一封接一封的。位末非收到红幻常的来信,马上回信;红幻常收到位末非的来信,也是马上回信。俩个人给对方回信之后,就一直在等对方来信。生活就是这样过的。
“通了至少四年的信,不可能只是二十几封吧?信件每个月来回一次,也有四、五十封吧?”红幻常有疑问。
“是二十几封。”
“邮差在路上耽搁了?”
“没有。”
“那就是读信的时间用得太多。”
“读一封信只用二十几分钟,读完马上回信。倒是回了信之后,在等待的时间里,一直在读这封读过的信。”
“我明白了,”红幻常说:“是路途太遥远了。”
红幻常最后给位末非写了一封情深意浓的信,告诉他,她要结婚了。位末非沮丧至极。
“红幻常为什么不等呢?”红幻常又问。
“她觉得这样等下去不会有结果的。”位末非说。
“红幻常所处的位置不是很主动吗?她可以不用等。”
“她可以等,也可以不等。但位末非没有选择。”
“位末非在这个事上太被动了。”
“但他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选择了主动。”
“那红幻常也一定很伤心。”红幻常看见自己的“白马王子”在意识深处逐渐模糊……
红幻常在信中说:“末非,这么多年来,我日日夜夜都在想着你,每一次听到门房大爷唤我的名字,说有我的来信,我的心就‘砰砰砰’跳起来,必须用手捂上胸口,才能稍稍抑制自己的激动。拿着信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关好门,先如饥似渴地看你写在信封上的几行字,你想想我当时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呢?然后一点一点细细拆开封口,拿出信来……看你的文字,就看到了你;读你的文字,就走进了你心里……末非,这么多年来,我就是这么走过来的,我的生活中已经全是你。上次骑车在街上走,一不小心摔倒了,正好后面开来一辆车,眼看着就要碾过来,当时我一闭眼,心里默念着你的名字,就准备死了……但那辆车刹住了,没有碾到我。你可以想到,你在我心中的位置。我想啊想啊,想什么时候能见到你,见到你的人,但多少年了,我只能看到你的信……不过这也很知足了。每一次你来信后,同事们都会取笑我,我可能表现得太异常了。不管他们,这是我的生活,我愿意这样。……但是末非,这一次我要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我得结婚了,对象是亲戚给介绍的,人还不错。我没有别的选择,在生活面前,我们都由不得自己……原谅我吧……祝福我吧……以后不要再来信了,有时间我会跟你联络的……”
“不对呀?!是红幻常辜负了位末非!”红幻常说。
“她也负了自己的感情。”红幻常再说。
“位末非收到这封信之后,先是一个灭顶之灾,后来终于平静下来。他知道这是一个很正常的结果,应该正常地去面对,所以他能够平静下来。几天后,他又开始投入自己正常的生活。多少年之后,他才明白,是自己错了,不是与红幻常的交往错了,是自己性格中致命的缺陷导致了这场恋爱最终以失败收场。他不但不怨红幻常,而且很感谢她,是红幻常最终让他惊醒了,他真的在内心里祝福她幸福了……”位末非把书翻到下一页,读给红幻常听。
“位末非虽然很棒,但总觉得这个事哪里有点想不通……”红幻常沉思道。
“哪里?”位末非捧着书,抬起头。
“红幻常能心安吗?”
“后来红幻常有了孩子,位末非也结婚了,有了孩子。日子过的平平稳稳,爱情在心里也甜甜蜜蜜……”位末非又把书上的话读了一段儿。
“那在婚姻中可能存在心理出轨的问题。”红幻常说。
“所以就得赶紧修行啦!”位末非合上书,站起身。
月亮升起来,照着每一家的窗子。
红幻常把手里的活儿收拾了,去给母亲打电话,问询最近身体好坏,睡眠如何,说过一会儿话,让母亲早点休息,就挂了电话。
“其实当时,对红幻常来说,位末非并不遥远。”红幻常没事可做,又提起刚才的话头。
“但是在位末非看来,好像位末非太遥远了。”位末非说。
“怎么说,位末非都是离红幻常最近的人。”红幻常眼睛有些发潮。
“但是对红幻常来说,现实实在太遥远了。自那以后,在位末非看来,一切都是那么遥远了……”位末非说。
“白马王子”骑着白马从远处跑来,王子翻身下马,手里捧着一束鲜花,慢慢向红幻常走近……
红幻常走近位末非,抚摸着他的头发。
月亮升起来,照着每一家的窗子。
红幻常把手里的活儿收拾了,去给母亲打电话,问询最近身体好坏,睡眠如何,说过一会儿话,让母亲早点休息,就挂了电话。
“其实当时,对红幻常来说,位末非并不遥远。”红幻常没事可做,又提起刚才的话头。
“但是对红幻常来说,现实太贴近了,现实也实在太遥远了……”位末非分析道。
“今晚的月亮真圆,真亮。”红幻常走近窗前,眼望着清澈的夜空,“末非,我老有一个疑问:明月照着每一家的窗,是窗里的灯映亮了窗子呢,还是窗外的月照进了窗里?”
“诗人的两句是怎么说的?‘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是这样的吧?”
“我每遇上这两句就犯糊涂了。——没那境界!”红幻常说。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位末非说,“还是这两句痛快!”
“这才是一对明白句子。”位末非再补上一句。
钟摆左右摆过两下,蓦然间“当——当——当……”座钟发出声来,总共响了十次,响声迅速融入寂静,像从来没有过一样……
离相如向春、夏、秋、冬、白天和黑夜售出的六部“生活万花筒”,使用情况就是如此,位末非和红幻常从观察孔观察到的情况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