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进一处方方正正的地方，阳光正好，两棵树，一横一竖，一片林子，漫上山坡，秋意正浓，远天飞来的大雁，再书两笔，长卧的人，终于醒来。
他满脸硬须，顶上稍秃，双眉倒插，目光如电。他屈伸双臂，做了几下扩胸运动，坐起来，望望山脚，说：“草木。树。”身旁一丛灌木里“扑楞楞”飞起一群野雀，飞远了，又转回来，在他头顶处盘旋。草木纷纷向他点头，他伸出双臂，与草木一一握手。
“你们好——”
“你好！现在。”草木也对他说。
“哦，我忘了，现在是什么时候？谁告诉我。”他站起身，走近草木。
“春天。”一些小草摇着小手对他说。
“春天？哦，不对。我不是春天。”他摇摇头，走过去，去问另一些草木：“现在在么？”
“您不是正走着吗？”又一些草木开口说。
他停下脚步，摸一摸脸颊上的短须，若有所思道：“也不对。是你们在走。”
这时一大群草木的孩子围上来，有的扯他的裤脚，有的拽他的衣襟，有的挠他的脖子，爬满他的身体，有的甚至用指头敲他的额头，说：“现在、现在，你快醒来！已经是正午了！”
他把孩子们都抱起来，拥在怀里，每人送一个吻，道：“好，我马上醒来，这就醒来……”
他睁开眼，事物迅速逃遁，留下影子在那儿挣扎，找不到出路，便喊：“等等我——”
他虚闭了双眼，叹息一声，扶起他们，说:“走吧，他们都扔下你们不管了，跟我走吧，我带你们到坡上晒太阳去……”
影子们都哭了，一边哭一边说，“当初说的好好的，永远不离不弃，到这会儿，说走就走了，……”
“走就走了，这不，你们不是追不上他们吗？我还在，愿意走的跟我来——”他转过身。
这些影子开始嘀咕。
“不能跟他走！”
“为什么？”
“跟他一走，我们就没了。”
“不会吧？”
“怎么不会？他要领我们晒太阳，你想，我们能见太阳吗？”
“怎么不能？太阳是万物之父嘛，见到太阳是大喜事呀！”
“傻！太阳虽然是万物之父，但从前有他们挡着，我们才能去见，现在……”
“现在怎么了？”
“嘘——”这个影子竖起食指，示意别说话，听到有动静。
“谁走？没人走我可走了啊？”他迈开了脚步。
影子们悉悉索索，在他身后挪着脚步，有一些还在那儿观望。
“这没什么！走就走，不走就不走！没必要犹豫！”他高声说，忽地蹿起来，奔上一棵大树，大树投下好长的一道荫凉！影子欢呼起来：
“走！咱们都走！”
小草找不到现在，有些生气，嘟着小嘴说：“现在，现在，我怎么看不见你呀？你藏哪儿去了？”
现在还不出来。
小草们便商量起来：“让他藏，我们不找他了，咱们回家去！”
几个小草就故意喊：“现在、现在，你究竟藏在哪里？害得我们一上午都找不到你！你再不出来，我们就回家吃饭去了！”说完他们一哄而散，各自回了家。
现在在那儿藏着，“嘻嘻嘻”窃笑，想，“你们想骗我出来，以为我不知道？我可不会上你们的当！”他没事干，就数起手指头，一个、两个、三个……
“树是怎么梦见鸟的？”现在问。
“我们都不回答他的问题！”小草们因为昨天的事还在生气，一起商定今天不跟他玩，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
“好好好，昨天我有点过头了，我的错。最后我也弄了个没趣。今天继续，大家一起来想：树怎么会梦见鸟呢？”
小草们不再生气，开始想，一个个活泼可爱的样子。
树怎么会梦见鸟呢？树一直在睡吧？不对，树是不睡觉的。不睡觉怎么会做梦呢？树是寂寞了吧，想着鸟，所以就梦见了鸟。
“我想也是这样的。”他微笑着说。“再来，树还听见鸟鸣呢——”
小家伙们又转动眼珠子想：树有耳朵？就算有吧！有耳朵当然能听到鸟叫了！
“嗯！能听得到，树是有耳朵的。”他这一次很认真，“而且，树还对鸟说话，说：早晨！”
“鸟儿知道早晨的。”小草们一起呼叫起来。
“哦，是吗？为什么？”
“鸟儿起得最早，天还没亮就起来了，一起叫，叫着叫着，太阳就出来了。”小草们说着，就舞蹈起来。
“哦，是这样的。”他摸一摸面颊，像是又在思考，“可你们知道，早晨在哪里吗？”
“早晨每天都有啊！”
“在哪里？”
“在……”
“哈哈，不知道了吧？”他天真地笑了。
“我知道，早晨在……在……唉！我还是不知道……”
“好好想想？在哪里？”
“现在、现在，换个话题好不好?这太难了，也没意思！”小草们异口同声说。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说：“好，那就换个玩法，咱们不捉迷藏，也不猜谜，咱们扔石子，看谁仍得远，愿意玩吗？”
“愿意！”
“谁先扔？”
“那得有石子儿呀？”
“满地都是呀？”
“那扔出去，知道哪块儿是呀？”
“哦……”他拍拍脑门儿，想了半天，说，“咱不玩这个，这个没意思！你们来出主意吧，我陪你们玩。“
“现在、现在，你醒来了还要睡吗？“小草们突然问他。
“哪有醒来再睡的道理，不过该睡还得睡。”他说。
“那，什么时候该睡呢？”小草们穷追不舍。
“饿了的时候。”他说。
一片绿叶，在太阳光的照射下，会把水和二氧化碳分解成有机物和氧气，这片绿叶就是一个反应堆。这个反应堆，在接受特定波长的光之后，叶绿素会激发出一个电子。他带着简单的行李离开家门上路了，“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他也不例外，仍然是爬山涉水，饥餐渴饮，最后来到深山，衣服破了，条条缕缕挂在身上；鞋子磨破了，脚底磨出老茧，不用穿鞋了；身体瘦了，与陡峭的悬崖分不出你我。一开始不适应吃草，吃草籽充饥，吃树上的果子开胃口，后来不注意吃进了草叶，树叶，嚼一嚼，也蛮有味道，此后便连草也吃了，树叶也不赖，补充身体能量的不足绰绰有余，一下子解决了饥饿的问题，大众欢呼！喝的是上品的山泉，滋润身体，更滋润心田。找一个山洞，住下来，一开始有老虎造访，时间长了，成了邻居，豹子、灰熊，都是好朋友，兔子、羚羊，经常来参加大会。寂寞？在哪里？孤独？不认得！身下一个蒲团，手上一串念珠，一坐一念，时光倒流……春夏秋冬，又是春夏秋冬……花开花落，再度花开花落……他的体重越来越轻，疾走如奔鹿，脚尖点一下草尖，便是草上飞，喊一声：“啊——”已从这个山头，到了那个峰顶……白发三千丈，原来这么长！头发哪会白？纯天然，无污染吸收，发质上佳，黑又亮，只是那个长呀！跟着脚走……没有理发师，没有砍刀，就让它自然生长吧！烦烦恼恼，由着它去吧！还有什么？哦，叶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