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 训
时光飞逝，一转眼便6月了。奇怪的是，今年比以往更加闷热，去年那个凉快的夏天简直是个梦境。
“哎……”许明雯搭起了手蓬，闷闷地说：“没走多少就大汗淋漓，训练更不用提了。天阳那家伙真不把我们当人看啊！”
成天艳微笑。自从成天阳接受全老师邀请，担任她们的执行教练后，便致力于调整她们的身体素质。他说，身体素质不上层次，很多战术无法发挥开来，预选赛就证明了这一点。这年夏天又会非常炎热，大家必须要做好体力储备，要在身心极度疲劳的情况下依然能够正常发挥。
于是，众女生老老实实地跑了一个月，还认真地做了速度、韧性和力量训练。一个月后，她们不约而同欣喜地发现她们的速度终于得到了提升，力量也见长了，叶颖杰甚至可以将球从底线一口气砸到前场的篮板上。
许明雯一声悲嘶，躺下来扇着手：“昨天没看到么，达红的脸给晒红了，完了，一个暑假下来我们都要变黑妞了。”
“你说谁黑妞呀？”后面有人笑道。
许明雯扭过头，笑道：“达红，你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高达红一笑，在许明雯身边坐下来：“我皮肤本来比较过敏嘛……”
“但你还得训练啊，看，”许明雯心疼地摸着高达红的皮肤：“黑了不少！”
“没事，晒晒更健康嘛，下学期就可以用体育馆啦。”
一说到这个，许明雯马上来了劲：“我一直梦想有属于我们的体育馆，灯光明亮，地板光洁得可以做出滑翔动作，关键的是，我们再也不用和那帮臭男生抢地盘，更不用晒太阳啦！”
成天艳笑道：“先说目前的事吧，下个月要大考了，刚才全老师找了我呢。”
“啥？”许明雯一骨碌爬起来，点着成天艳：“莫非……”
成天艳微笑：“自然老样子。”
许明雯“嗷”的一声重新躺下来：“又是他们，尽给我们添麻烦！”
成天艳说：“不算多，就六七人而已。”
许明雯瞧着成天艳，脸上忽然露出捉弄的神情：“自然，你又要辅导他了。”
韩雷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一头栽在课本上，只想这么耷拉着：“一会语文，一会数学，再来是英语，你真要在今天把这些东西统统塞到我脑里啊！”
成天艳举起卷成一团的杂志，狠狠地打着韩雷的头：“我又没打算来辅导你，有这时间我还不如自己看书听音乐呢！”
韩雷抬起头，嬉皮笑脸：“帮了我这么多年，也不在乎这一次，对吧。”
“切。”成天艳拿过韩雷的作业本批着。韩雷说：“天阳还没回来？”
“估计10点回吧。”
“哟！放学后来看你们训练，还要赶7点的补习班，真是大忙人！你的父母就没意见么？”
“怎么会没意见呢？”成天艳叹道：“他偏偏倔得很。还是老爸让他保证华东大赛结束后不再管我们，才说服了老妈！”
“天阳……不会是要真的去英国吗？”
“嗯。要不怎么会上国际学校？”
“也是！”韩雷转动了下眼珠，忽然道：“其实，他这么做是为了一个女孩！”
成天艳霍然睁开双眼。韩雷见状干脆挑明了：“就是明雯。”
一阵沉默，成天艳皱起了眉：“怎么可能。”
“信不信由你。”韩雷站起来，熟门熟路摸到厨房泡了杯茶，回到成天艳身边：“他亲口跟我承认的。”
成天艳瞟了韩雷一眼，没说话。
“也不奇怪，明雯好歹是校花！天阳从小和你在一起，高中又在男校，一来翔光学校，看到明雯自然失魂了！问题是，明雯对他有感觉吗？”
“这个我不知道了，虽然她经常和老弟斗嘴。”
韩雷咬着茶渣：“经常斗嘴就对了，明雯看似花花肠子，但对不在意的男生是根本懒得理睬的。”
“哦。”成天艳走到窗前，静静地仰望着夜空。过了一会，她转过身说：“不说这些了，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韩雷一怔，成天艳已踱到书桌边翻开一本书：“做这两页。我半小时后来检查。”
“喂喂，都9点了，还不放我回家啊！”
成天艳一扭身，把韩雷的喊声关在了房间里。
终于放假了。男篮队员在女篮队员一对一辅导下如愿全体通过考试，将翔光学校学习兴趣两不误的校训胜利贯彻到底。成天阳的补习班也结束了，他决定放过七月份的补习班，和女生一起奋斗。成天艳便在父母面前立下军令状，保证一结束比赛便让成天阳回家念书，算是他们高中时代最后的任性。成道便竭尽全力说服了戎琦，为此成天艳乐得一连亲了成道好几下。成道笑着揉揉成天艳的头说，只要他们好好度过高中时代最后一次的暑假，心情愉快精神焕发就好。高三再作打算。
成天艳说，怎么会是轻松的暑假呢，她们可是憋着劲儿要给华东带来惊喜呢。
成道一笑，不说话了。
再一周，根据全老师的安排，男篮留在翔光学校集训，女篮到上海体育运动技术学院与另一支球队进行为期两周的合训。
在开往体院的大巴上，许明雯忍不住好奇全老师竟如此神通。身为学生会主席耳听八方的高达红便抖落说是伊水的俞教练介绍的。
全老师怎么会认识他？
咦，你不知道吗？全老师小时候进过少体校，就在俞教练手下啊！
哇！
大家的惊呼声中车也到了体育运动技术学院。下得车，成天艳等人见一群红衣女孩走过来，待她们走近，吃惊地发现居然是三个月前认识的骆盈她们。
原来，全老师口中的另一支队伍是上海市聋人女子篮球队。
沉默的伤痛
许明雯冲上前，给了骆盈一个大大的拥抱，又转过身，和白晶、海碧任等人一通熊抱。成天艳、高达红和成天阳也笑着一一招呼。寒暄间，一位七十岁开外，头发已然花白的女子过来了。骆盈便介绍道：“这位是我们的教练，毛青青！”
成天艳和成天阳见得全老师口中全国最优秀的学校篮球教练，不禁肃然起敬。毛教练却“呵呵”地一笑，朝成天阳点头道：“你既是翔光的执行教练，便不必拘束，有什么事和我交流下即可。”
三十分钟后，两支队伍聚集在体育馆里。毛教练亦也换了一身运动衣，见翔光女篮已一字排开肃然垂手站立，眼里不禁流露出赞赏。她高声道：“现在热身。然后两人一组控球、传球训练。”
骆盈示意成天艳她们跟过来，旋即发出一阵含混不清的啸声，就此带领聋人女篮与翔光女篮开始了热身运动。翔光众人见她们如此勤奋如此正规，更不愿给看低，运球的更加努力，传球的更为到位，上篮的更不敢懈怠，生怕让人家笑话。
见得翔光众人如此，成天阳禁不住嘴角扬起一丝弧线。学校里的她们就只会吃吃地笑，任他怎么叫唤都不听。一到这儿，立马乖得成天阳都怀疑这是不是翔光女篮。他扭头瞧得毛教练，心一动，低头摸出手机划拉了几下。
“毛青青，女，江苏宿迁人，原江苏女篮主力。退役后担任数所学校篮球队教练，在苏州中学女子篮球队八年间，深入贯彻团队篮球理念，使苏州中学连续五年蝉联全国高中篮球大赛女子组冠军，并向国家队输送出关云、穆晨等优秀运动员。退休后担任上海市聋人女子篮球队主教练。三度被评为全国优秀教练员。”
成天阳只觉呼吸停顿了。
“好了，两人一组合投100个球，投满即可休息！”毛教练拍手喊道。
许明雯拍了几下便投出去，球“当”的一声弹筐而出。成天艳身影一晃，轻舒手臂揽到了球，继而一跺脚。“咚。”
许明雯捡起球，笑道：“一百个，不差这一球。谁都不会很快完成，是不。”
“话是如此，不过还是专心些吧！”成天艳叹道，她扭过头，高达红恰好稳稳投中擦板球。她朝高达红赞许一笑，又瞧向另一边。李若奇刚好来了个单脚急停跳投，打出了个漂亮的空心球。
成天艳心一动。李若奇以最矮之身躯，坐拥队里第一的球感。更令人惊喜的是，李若奇的三分球一点也不逊于刘振晶，速度更卓越之极，难怪有底气挑战高达红。然而，她们各有所长，如何在比赛中起用？
许明雯问道：“几球啦？”
成天艳回过神，说：“七十八个了。”
“你们呢？”许明雯朝叶颖杰喊道。叶颖杰喊回去：“我们七十五个了。”
“不知她们投得如何了？”许明雯瞥向了聋人，话音刚落，骆盈便举手道：“我和海碧任完成了。”
许明雯吃惊地瞪大了眼：“她们完成了啊？”
不一会，好几组聋人纷纷举起手，纷纷放下球离开了球场。球场忽然只剩下了翔光众人。翔光众人面面相觑。成天艳忙喊：“专注于投篮，不要受她们的影响！”
大家深深吸了口气，至此知道了她们确实比不上这支特殊的篮球队。正因为如此，她们才要更加努力，绝对不可以让对方看低……
接下来的对抗赛对翔光女篮而言却是个耻辱，这支毛教练指导的聋人女篮显然战术素养高出翔光女篮一大截，不单以有效的区域联防封死了翔光的连波攻击，还在前国家队主力后卫骆盈的主导下将翔光的防御撕得体无完肤。翔光女篮被一口气打了一波0比25后彻底失去了抵抗之力，最终以40比65输掉。
当晚。树木在微风中温柔地摇摆着。地处偏僻，一天难得有几辆车经过，反倒使这所学院的晚上显得出奇的安静、凉快。翔光队员洗过澡，聚集在大树下乘凉。成天阳从附近的大卖场买来了冰镇西瓜，剖开了发给众人。许明雯率先发出满足的叹息：“啊，多好的空气啊！更幸福的是，还有西瓜可啃！”她的手底下正横七竖八地躺着四五块西瓜皮。
成天阳笑道：“那明天我再多买一只吧，全老师给我的预算还够！”
“这还差不多！”许明雯又啃了一口西瓜，直啃得满脸红花。身后有人笑道：“你们好，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翔光众人闻言，纷纷起身，许明雯急忙抹掉脸上的红花，笑着朝骆盈做出个“请”的手势。成天艳递过一片西瓜笑道：“请你的。”
骆盈一笑，接过西瓜。许明雯歪头看着骆盈：“我还以为，所有的聋人只能咿呀咿呀打手语呢！”
骆盈笑道：“并非聋人都不会说话。我是语后聋，在普校长大。体校打球时大家也没把我当做聋人。”
“哦！后来怎么和她们混在一起？看起来你和她们蛮熟的！”
骆盈含笑点头：“我初三那年，残疾人训练中心的领导来看我们，发现我是聋人，便要了我。既然我无望去体院，也不可能进青年队，倒不如去聋人篮球队。”
“于是打到了现在咯？”
“是哦，十年了，”骆盈悠然神往：“我不会手语，和她们沟通很不方便，她们的基础又不好，我还得费心思教她们。慢慢的，我发现她们挺可爱的，也很勤奋，也就愿意和她们待下去。我便习惯了每周六去残疾人训练中心打球的生活。”
翔光众人对视了一眼，未能进入青年队诚然遗憾，但能换个环境继续戎马生涯，对骆盈而言确实是不错的结局。
“第一次参赛就取得了全国第七名，着实是个鼓舞。我们信心爆棚。只是……第二年，我们惨败而归。”
翔光众人一怔。骆盈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勾起了不愉快的往事：“因第一次就挤进全国前八强，领导非常高兴，全队待遇亦也大幅提高。然而……大家不是当初抱着单纯心意的一群人了。”
“一些人提出要求增加福利，再来两人闹别扭了。大家开始自以为是，甚至使尽浑身解数赶走看不顺眼的人。我又偏偏被征召进入国家聋人女篮，鞭长莫及，”夜晚下，骆盈的声音喃喃如低语：“第二年是全国残疾人运动会，规格高于全国聋人篮球锦标赛。我们踌躇满志，自信一定能拿到全国冠军。然而……第一战骄傲轻敌的我们爆出冷门不敌第一次参赛的球队。那晚，我们终于爆发出吵架，我甚至无力阻止队友在走廊上大打出手。也是这般心态，我们一口气输了三场，小组都没能出线，更别谈全国冠军了。”
一阵沉重的叹息声，唯有骆盈的声音久久萦绕着：“说真的，我从来没有如此窝囊过，眼睁睁看着全军崩溃却一点办法也没有。教练亦和领队严重不合，进而辞职。大家为了报酬而聚在一起，赢了固然好，输了却一盘散沙。训练中心甚至讨论着要不要解散我们。后来毛教练来了，说愿意担任我们的教练，训练中心看在她曾经是全国冠军教练面上，同意将已经失去军心的我们交给她。”
“全国冠军？”成天艳讶异。
“正是十年前豪取全国五连冠的王者之师，苏州中学……现在已经隐入了历史的尘埃中吧。总之，我们得以重新出发，人员也进行了大幅调整，即是你看到的阵容，”骆盈深深吸了口气，面上却露出了微笑：“这段经历反倒使得我们更加团结，对新队员的扶助也更尽心尽力。就这样，次年我们重新进入八强，第三年取得了全国第六名。拿到这成绩后，领导对我们的态度一下子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不单大幅提高津贴，还对我们嘘寒问暖。”
“呵呵，是不是觉得，领导这样做只是为了政绩？”
“怎么会呢？”成天艳摇头：“你们因为喜欢篮球才聚在一起，历经十年的坎坷却未曾舍弃彼此，实在了不起。”
“其实，”骆盈微笑：“我很羡慕你们可以心无旁骛打球啊！”
成天艳霍然睁开双眼。骆盈凝视着成天艳，她的眼眸里有着太多的故事，刚才短短的诉说都未曾讲尽。她却转过身，将这十年来的悲欢离合，轻轻地抹去。
骆盈沉声道：“你们也要加油啊！但千万不要以成绩论英雄，强者未必永远是强者，而快乐却是永远存在的。”
成天阳轻轻地推开体育馆的门。林雪正大汗淋漓，“咚咚”的运球声混合着狠狠的踏步声，一阵又一阵击在他的胸口。成天阳闭上双眼，沉浸在这般的声音中。他霍然惊醒，一闪身便隐入到门后，就着灯光认出了叶颖杰。她在门口静立了会，方才拧开门把。很快，一对一的喊声打破了一片宁静。
成天阳轻轻呼出口气。他知道，林雪是队里最不服输的人，要通过额外的练习来洗刷白天的耻辱，还有叶颖杰这位看似懦弱其实很有主见的中锋……
又一阵脚步声传来。成天阳再次躲到背后，瞧得了李若奇。她毫无笑容，蹙着眉用力地拧开门把，“咦”了一声，肃然站立了会，才大踏步走进去。很快，里面又响起了运球声以及利落的入网声。
成天阳抬起头，一弯新月正高悬天空。
成天艳痴痴地瞧着星空。骆盈的话令她久久不能平静。她第一次发现，原来篮球不是这么纯粹的，原来篮球会夹杂各种利益纠纷，原来会让一群人如此痛苦。
“天艳。”
“天艳！”
成天艳蓦然惊醒，四下看了看，大晚上的树影婆娑，哪里还有人？她晃了晃头，肯定自己幻听，重新躺下。
“天艳！我在这里！”
成天艳猛然坐起身。这次她透过大门外影影绰绰的树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韩雷！”
韩雷朝成天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俯身放下一样东西，手臂一振，猴子般攀到大门上，又一翻身，大鹏般徐徐落到成天艳面前，站定时不忘一扬头：“帅么？”
成天艳瞪着韩雷，忍不住喊道：“帅个头！你不是应该还在学校里集训么？”
韩雷不答，转身奔到大门边掏出一样东西，直起身递给成天艳笑道：“我知道你想念它，就买来了。快吃吧！”成天艳惊讶地看着韩雷手中的凉粉。她不就是昨天在短信里说想念学校附近的凉粉了，他至于跨越几个区，换几部车送过来么？
韩雷朝成天艳挤眉弄眼：“待会和天阳挤一晚，明早立刻走，不会被发现的！”
“你真没规矩，枉你还是副队长！”成天艳叹了口气，端起凉粉，心里却一阵暖意。她低头吃了几口，又抬起头细细端详着韩雷的脸：“这几天你又黑了！”
“嘿嘿，黑才显得健康嘛！反倒是你们，这几天没输得找不到裤子吧？”
“输你个头！”成天艳狠狠地捶着韩雷的肩，捶得韩雷哇哇叫。
微风轻轻吹拂着，树林随着风轻轻起舞着。成天艳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直冲星空微笑：“在这里还能看到漫天的星星啊！你是来对了！”
韩雷摇头：“这星空有什么好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