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秘密不是方棠离开的原因，方棠永远不愿意对别人说起她离开的原因。
就好像卢承延在他爷爷死后忽然失去了声音，他永远不愿意告知任何人他失声的缘由。
六．要用什么词才能串联得起，他们干净的，未来
是在除夕前几天再次见到小道士的，天色灰暗，而且是在一个平常也不甚向阳的楼梯口，没有穿繁杂道袍，依然俊秀的男生正在摆弄一辆红色的摩托车，手脚很是麻利。
那段时间镇上常常丢摩托车，而很不巧的这一辆车的主人正好从这边走来，说时迟那时快，方棠迅速站在能够适当掩护后面动静的位置，远远对着来人喊，李叔，那边好像有人叫你打麻将。
可是，叫李叔的男人没有因为她这句话而改变走向，一边走一边说，不去了，我刚从外面打完回来，他是谁？你们……方棠当时心里就闪过两个字，完了。小道士没有躲好，也没有跑掉，这个比冤家的路还窄的地方，要怎么为他脱罪啊？
直到感觉自己的手被人牵住，好一会儿，方棠才反应过来，弱弱地说，李叔，我和他……请你不要告诉我妈好吗？我们……我们其实没什么的。
男人脸上暧昧得甚至有些鄙视的笑让方棠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快马加鞭地紧张起来。这次是真的完了，这李叔饶是再保守也会将这事说给他老婆听的吧！而他老婆是镇上有名的大嘴巴，指不定能把这事加工成什么样。
方棠不怕被误会，她十八岁了，十八岁谁的心上没藏个人，谁还窝在家里看《火影忍者》而不出去约会。
所幸的是，这个将和她产生传闻的人，正是她梦中出现的人。
这对于她，以及他们的未来，说不定还能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只是，传言实在不堪入耳。到了三姑六婆的嘴里，果然是将“天黑”、“偷情”、“不要脸”、“小婊子”……这样的词语串联起来，一网打尽。
母亲的耳根子薄，心比天高，三天两天摆出架势逼问方棠，厉声厉色，臭丫头，你是不是出去给我丢人了？是不是？
是。我不觉得丢人，我喜欢小道士，我要嫁给他。方棠倔强地对着母亲，浑然无惧她高举的棒子，落在她的身上，不觉得有多疼。她的思维还停留在那天，对着那个谪仙般的男生说，小道士，我可是不顾一切救了你。
险象环生之后的小道士，调皮地冲她眨眨眼睛，你救我，那也是应该的，我们不是拜过天地的吗？
那一句说得她，又惊，又喜，又酸，又涩。
惊的是他由一个一本正经的小道士到一个油腔滑调的小混混这样巨大的转变，喜的是他还记得她，记得当时逗他玩的一句话，酸的是他浑然不知道，这期间她饮泪寻他千百度，涩的是他在这种情况下，在很多事情都没有挽回余地的情况下他又出现在她的人生里。
七、青安庙里繁花似锦，是谁种下了这么荒凉的浪漫
那天方棠最大的收获是得知了小道士的名字，他叫，方程式。
方棠当时抱着肚子笑得合不拢嘴，这名字取得要不要这么别致？
小道士告诉她，是因为他妈妈以前讨厌做数学题，后来却嫁了一个数学老师，再后来又不幸被抛弃，留下了这个惹人讨厌的小孩，故取名，方程式。
这一次，方程式主动给方棠留下了联系方式。他说，小鬼，你有什么事情或者遇到什么困难就来找我，我不会抛下你不管的。
这句话让方棠十分感动，她小心翼翼地把那张写着他家住址和电话号码的小纸条放在枕头底下。这个春天，她终于盼来了她的爱情。
再也不需要镇上办丧事才能见到他了。
他们约好，想找对方的时候，就去北方的青安庙放焰火。
很多个夕阳无限好的黄昏，他们牵手走陡峻的208级青石阶。
后来到过青安庙的人都会惊讶地说，想不到这座破庙里面是繁花似锦的模样。
没人知道，自从那次求过庙后，方棠偷偷地弄了一些玫瑰花的种子撒在庙里的土地上，没有阳光，没有雨露，不想这些娇贵的花却也生长起来，一季一季，竞相开放。
没人知道的还有，方棠的母亲找上了小道士家，她让方程式拿出一笔钱来，给女儿做流产和营养费。
方程式当时蒙了，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不甘示弱地对方棠她妈说，阿姨，如果你们需要钱我可以去想办法，可是你怎么可以拿女儿的名声来开玩笑。
方棠的母亲给了他一巴掌，然后将一张孕检单甩在他脸上。斩钉截铁地开出价钱和期限，五万块。一周。
方程式当时跪在地上，请求她，阿姨，我爱方棠，让她嫁给我吧！以后我会努力赚钱来养她和孩子。
方棠的母亲鼻孔朝天地给了他一脚，就你，配得上我女儿的脚指头吗？
八、要走多少步叩多少首才能改变真相换回你的，不受伤
方程式被捕那一天，青安镇以北的天空，烟火璀璨。
方棠坐在最后一个台阶上，喃喃，你答应我要洗心革面的，你答应我的。
方程式这次下手的不是摩托车，而是青安首富家的保险柜。
而那只保险柜里刚好有首富提出的现金准备送女儿出国的五万块。
为了五万块，他断送了漫长悠远的一生，断送了方棠死灰复燃的期盼。
青安庙前，方棠等不来他，只等来了一个不会说话的好看男生，在那条208步的路上，男生是有史以来求庙的人中间最虔诚的一个，他三步一叩首，执着而顽固，无人知，他求的不是庙，而是顶上那个哭得撕心裂肺的女生的原谅。
最后，卢承延用火柴在她面前摆了三个字：对不起。
时光再一次回到他爷爷离开的那个晚上，卢承延不能自制地对方棠倾诉了老人的死因。原来是他的父母再不能忍受长久寸步不离地照顾一个全瘫的废人，他们在他每日必服的药里加了安眠药。
卢承延本来只是无意间听到了这个残酷的真相，父母为此而争吵，更让这个少年无法接受的是，爷爷死了，他们在厅堂里，那么用力地哭给别人看。
他当时唯一的念头是离开青安镇，离开这个虚伪的地方。
直到最后，方棠也没有将卢承延劝回，他们一起乘车去了市里，然后找了一间酒吧，开着包厢喝得酩酊大醉。
醒来后，方棠看到的是两个人一丝不挂，犹如晴天霹雳。
她当时怒急攻心，一把上去掐住卢承延的脖子，大吼，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
因为太过用力，卢承延将醒未醒间并没有反抗之力，一开始还知道哇哇直叫，到后来只有口中涌出白沫来。
等到方棠猛然清醒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火急火燎送他去医院，才被告知，他再不能讲话了。
如果要追溯起来，他讲的最后一句话应该是那晚醉得一塌糊涂的时候她隐约听到的那句，方棠，我喜欢你。
可是，这个，在她后来瞒天过海地去医院里将一个尚未成形的小生命结束于腹中时，已经变得那样不堪负重了。
九、可是再见，我怕我会舍不得和你擦肩而过，所以，再也不见
方棠离开了青安镇，那天天气很好，空气中有不知名的花香，她的行李不多，不过一包换洗的衣物，送她的人也不多，不过一个卢承延。
卢承延不能说话，只有双手比画的幅度，证明他此刻情绪十分激动。
方棠明白，他在劝她，就像曾经她劝他一样，他说，一定要走吗？青安镇再不好，也是生我们养我们的地方。
方棠点头与他笑，那笑里有浅浅的宽恕深深的倦怠。
列车轰轰烈烈地载着她开往了未知的地方，从白天到黑夜，方棠眯着眼睛，看着各式各样的旅人，车内外温差很大，氤氲在玻璃上，像极眼泪。方棠用手慢慢地擦掉那些湿迹，仿佛来回之间抚摸某个人的脸，后来，她在上面写了五个字-小道士，再见。
可是再见，我怕我会舍不得和你擦肩而过，所以，再也不见。
方棠没有告诉卢承延她离开的原因，她没有理由告诉任何人，有一天，青安首富的女儿来找过她，那是个优雅从容的女生，只说了一句话就让她的整个世界翻天覆地，方棠的脸也在那个瞬间悲喜交加。
她说你想救方程式吗？现在只有你可以救他。
故事是这样出现转折的，青安首富的女儿说他们不打算告他了，这个谪仙般的男生让她那样深深地受吸引，在女生的恳求下她青安首富的爸爸终于同意她带他一起出国，不想方程式是个倔脾气，宁死也不肯离开青安镇，要费尽周折才弄明白，他不走是因为他喜欢的女孩在这里。
所以，在这种盛大的恩赐般的转折里，方棠必须走。
十、你在哪里，我的乡愁就在哪里
列车没有止境的颠簸，窗外微光中，城市一点点地睁开眼睛，恍惚，方棠又想起了，那天的青安庙里，她逗他，喂，小道士，你说我们这样像不像拜天地？
这一天方棠终于懂了，那个成语叫一语成谶。
小道士曾经和她说过，他是个半途而废的人，念书念到半途而废，学道学到半途而废，做什么都半途而废，而唯独在爱情里，半途而废的，是方棠。
可是方棠却在这时迷上了另一个成语，她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念：来日方长。
他们缺席了各自的以后，可是，你在哪里，我的乡愁就在哪里。
从此，我的身边空出你的位置，还有没有人，陪我走这脚下绵延的路，共我这如潮诡变的人生，同我一起，来日方长此刻，青安庙里烟花映出的是男生恍若谪仙般的脸，那一脸的寂寞，在时光里也许还会无限延长。
却有优雅自若的女生，走208级台阶，为他披一件，厚衣裳。
女生的声音细细柔柔，从他耳边弥散开来。
程式，她也许不会来了，如果你还想再等等，好吧，我陪你。如果你等累了，没事，我们回家。
此后我再没有在一个地方，见过这样的荒凉和浪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