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1984年4月底的一个下午。一个连队露天饭堂气氛异常热烈，不同一般。平日难得喝口小酒的战士们，这会儿席地而坐，开怀畅饮。原来连队正在举行战前会餐，用战士们的话来说，就是吃出征饭。
明天，就要参加收复者阴山的战斗了。全连指战员早就立下誓言：不收复者阴山，决不回家见父老乡亲。在这即将奔赴战场的时刻，全连指战员频频举杯，把朝夕相处建立起来的官兵情、战友情、老乡情，一古脑化为胜利的甘露，扬头一饮而尽。
奇怪的是在6班的餐桌上，酒过三巡，战士康玉明却只喝了3小口。他那双发光的眼睛，只顾往远处餐桌上看，好像有什么心事。
过了一阵，战士们纷纷站起来，端着酒杯到其他班去敬酒。这下康玉明也端起一杯酒，起身径直朝1排3班的餐桌走去。他举杯敬过大家的酒，右手扯了一下战士倪礼升的衣角，附耳说道：“你跟我来，我有要事相告。”
倪礼升和康玉明是一起入伍的同乡战友，两年多来，他们互相帮助，共同进步。两天前，连队放假，他们在一起呆了半天，该说的话都说了，该办的事都办了，还写了杀敌立功挑应战书。在这热烈而又庄严的时刻，康玉明要找倪礼升干什么呢？
康玉明一不说话，二不举杯敬倪礼升酒，伸手从自己收拾停当的行装上，拎起沉沉的弹袋，抽出一枚手榴弹拿在手中，指着弹柄上用小刀刻的记号，激动地说：
“礼升，这是在情况危急时，我留给自己的手榴弹，在任何时候，我决不做对不起祖国，给亲人丢脸的事！”“如果我牺牲了，请转告我的父母，我为祖国、为人民牺牲是光荣的，不要为我悲伤，不要给组织上找麻烦，不要给国家添负担。”一连三个“不”字，说得倪礼升泪花滚滚。
第二天，连队开进到预定地点，康玉明所在的3排奉命提前一天攻占了敌侧翼30、31号两个警戒高地。
到了下半夜，哗哗下起了大雨，10米之外，什么也看不清。卧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的康玉明，压低声音说：“班长，你是了解我的，在我们班，我也算老兵了。明天打响后，你让我当尖兵，有爆破任务就交给我。我已做好一切准备，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战斗到底，宁可牺牲，不当俘虏。”黑夜中，班长丰德金没有什么话，只是伸出手来，紧紧地握着康玉明的手，久久不放。
凌晨6点40分，收复者阴山的战斗打响了。担任穿插任务的分队似钢刀，直插敌后；担任主攻任务的分队似离弦利箭，直扑敌阵。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9班接到命令，守住28号高地，切断主峰10号高地之敌的退路。全班同志一听还没有战斗任务，都朝着丰德金围过来了，纷纷要求他去请求战斗任务。康玉明更是着急，他拉着班长的手，要和他一道去请求任务。
上午10点10分，者阴山大部分高地被我军收复了，剩下的主峰10号高地处在我逐步紧缩的包围圈之中。此时，果然不出我前线指挥所预料，乱了阵脚的敌人慌忙派出两个步兵排、一个火力排，分三路向我收复的29号高地窜来，妄图从侧翼增援10号高地之敌，以挽救其覆灭的命运。
这时，我6连指挥所刚转移到29号高地，1排早已配属5连作战；2排与敌1个排遭遇，正在激烈战斗；3排在28号高地坚守。敌人似乎发现了29号高地这个薄弱点，1个步兵排和火力排迅速合拢，从29号高地西南侧凹部朝6连指挥所逼来。
6连指挥所十几个人，就靠两支冲锋枪和3支手枪，死死顶住敌人。敌我力量悬殊太大，敌人步步逼近，50米、40米、30米……情况异常危急。
9班接到了营长下达的火速增援连指挥所的命令。
丰德金一声令下，全班立即行动，抄近路一溜小跑，向29号高地扑去。
康玉明紧跟着班长冲在前面。雨雾仍然很大，一二十米之外什么也看不清。在寻找连指挥所位置的时候，康玉明发现雾中有人影晃动，丰德金果断地命令：
“全班散开，准备战斗！”
康玉明顺势卧倒在身边的一块大石头后面，睁大眼睛仔细观察四周的动静。突然，前面的雨雾飘散开了，一片荆棘丛生、乱石林立的洼地里，十几个瘦猴似的越军，穿着衬衣，光着脚丫，东张西望，躲躲闪闪，正向6连指挥所运动。
搞了几个月的临战训练，又在雨雾中等了20多个小时，这下终于等到了敌人。康玉明又惊又喜，举枪瞄准最前面那个拿火箭筒的家伙。只听到班长大喊一声“打！”“砰砰砰”一个点射过去，撂倒了这个敌人。战友们也朝敌人猛烈射击，打得敌人懵头转向，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敌人清醒过来，发现情况不妙，慌忙掉转枪口，向9班蜂拥而来。
面对扑来的20多个凶恶的敌人，9班战士毫无惧色。他们一想到连指挥所解了围，心里充满了胜利的喜悦和必胜的信念。战斗进行了十多分钟，狡猾的越军识破了9班的战斗队形，就集中几个敌人向丰德金和康玉明的位置冲来，妄图将9班拦腰斩断，抢占3号无名高地。
丰德金和康玉明及时识破了敌人的阴谋，他俩和战士张勇互相配合，沉着应战。突然，康玉明发现20米外的石头后面，一个戴太阳帽的家伙缩着脑袋正向丰德金瞄准。他大喊一声：“班长，注意敌人！”同时疾速投出一颗手榴弹，随着“轰”的一声爆炸，敌人和石头一块飞上了天。
经过几个回合，越军的凶焰被9班压下去了。20多个敌人报销了一大半，剩下的几个企图利用乱石草丛作掩护，负隅顽抗。康玉明连着歼灭几个敌人，心里高兴极了。战前，他订的立功计划是：最低也要立个二等功，现在他要再消灭几个，争取立一等功。他卧在石头后面，抬起头来掀了掀快要遮住眼睛的钢盔沿，一边打开手榴弹盖，一边向四周观察。他看准右边一块石头利于隐蔽自己，消灭敌人，转身猫腰运动到那儿。刚卧倒，突然发现一个狡猾的越军，端着苏式冲锋枪正从他侧后摸来，他刚要抠扳机，“砰砰砰”敌人已射来一梭子弹，周围的乱石飞起火星、碎片。
“好险呀！”康玉明闪过一个念头，急忙往左面一滚，一抠扳机，“砰砰砰”回敬过去一梭子弹，可惜也同样打在敌人前面的乱石上，溅起一串串火星。
“妈的，今天我非在这儿收拾了你不可！”康玉明气得把牙咬得“咯咯”响。他回头看到班长丰德金离他只有20多米，于是，大声喊道：“班长，你掩护我，我去干掉大石头后面的敌人！”说完，抽出带记号的手榴弹，掀开盖子，提着冲锋枪，一个虎跃，左拐右蹲，迅速接近敌人。当他准备投出手榴弹时，突然，从大石头左边又冒出来一个敌人，举枪向他瞄准。康玉明顺势一滚，滚到了一块石头后面，敌人打来的子弹擦着他的钢盔呼啸而过。康玉明正要还击，敌人像缩头的乌龟，早把头缩到了石头后面。
有我人民战士在，哪容敌人逞凶狂！此时此刻，他想，者阴山主峰之敌就要完蛋了，祖国领土就要回到人民手中，在这胜利即将来到之时，决不能让几个毛贼顽敌坏了大事。他估准残敌躲藏的位置，“唰”地一下拉响手榴弹弦，猛然起身向敌人投去……就在他举手的一瞬间，大石头后面的敌人突然窜出来，离二三米向他开了枪。
康玉明中弹负伤，冲锋枪掉在了地上。此时，他已无力将“嗤嗤”响着的手榴弹投出去，于是，他毅然转身，拼足最后一点力量，握着手榴弹，扑向了开枪的敌人……“轰”，一声巨响，英雄战士康玉明，为了祖国的尊严，为了战斗的最后胜利，与敌人同归于尽了。
大地在颤抖，群山在哀鸣。阵地上，9班的战士把仇恨压在枪膛里，集中火力向残敌射击。与此同时，连指挥所和2排战友也从两侧压过来，残敌大部分被歼灭，剩下两个乖乖地举起了双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