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楚行的这匹白马,跑得实在是不慢。
左落花怕左楚行赶上自己,一路上更是马不停蹄,接连错过了好几个小镇,一直奔到太阳西斜,月上黄昏,瞧见前面出现了一座大镇,这才放慢速度,慢慢前行。
走到城门前,抬头望去,城楼上刻着斗大的三个字:下马镇。
左落花不禁哑然失笑,道:“下马镇,下马镇。岂不是让我这镇前下马吧么?”
这时天色已经晚了,下马镇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却仍然很多,小摊贩们也没有要收摊的意思,看来这镇子不但大,而且繁华。
左落花奔了近一天,饥肠辘辘,从马背上跃下,挽了白马缰绳,沿街走去,终于挑了家最大的酒楼,站定了脚步。
这家“会仙聚”,高两层,位置挑在镇上绿柳河边,地址最好,楼内布置也繁华,菜价当然也最贵。店门口站着一个小二,看见来了客人,急忙上来招呼,见左落花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独自牵着匹高头大马,楞了一楞。
左落花瞪了他一眼,道:“怎么?”
小二回过神,陪笑道:“姑娘,本店……”
话音未落,左落花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已经贴在他脸上。
小二的舌头一转,声音立刻拉长了八度:“本店贵客到——,姑娘楼上请。”一边迎客,一边接过左落花手里的缰绳。
左落花脑袋一歪,心道“银票真是好东西”,走上楼,找了位置坐下,有跑堂的过来给她倒了杯茶,就看见一行三人,给小二恭恭敬敬的也领上楼来。
为首的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相貌平平,身材却极矮。跟在他身后的女子看起来是他夫人,虽然是女子,却比常人高出一个脑袋,站在男子身边,那男子不过刚到她肩膀。两人一左一右,护着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这孩子像爹,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身高,手脚却像娘,又细又长,偏偏他又胖,整个人像是只肉包子,插着四根筷子。
左落花看见这三人,喝进嘴的一口茶“噗”的喷了出来。
中年男子瞪了左落花一眼,见只是个小姑娘,忍了气没发作,领着老婆孩子自去靠窗的一张桌子坐下。
那跑堂的见男子一脸怒气,忙压低了声音对左落花道:“姑娘,单身在外,眼睛可要要放亮些,——这一家三口,可不是好惹的。”
左落花笑嘻嘻的问他:“喔,他们怎么不好惹啦?”
跑堂的瞅了那边一眼,轻声道:“那人是青城山上的大剑客,姓朱,名逸群。功夫之好,那是没的话说啦;他的夫人,更是大大的有名——‘一阵风’杨宜芝,华山派的首席女弟子,可真不是盖的……”
“啊?哈哈!哈哈哈哈……!”
话还没听完,左落花已经一手捧着肚子,一手锤着桌子,放声大笑起来!
跑堂的吓了一跳,怔怔的道:“姑娘,这……你笑啥?”
左落花一边笑,一边对着跑堂道:“猪一群,羊一只,好般配啊,好般配!”
跑堂的吓得脸色煞白,心道他妈的难道我刚叮嘱你的你没听见么?
那边桌子上杨宜芝重重的拍了下桌子,怒道:“小姑娘,哪家的野孩子?如此放肆!”
如果左落花刚才把跑堂的话听完,她就会知道:华山派的首席女弟子——“一阵风”杨宜芝,不但剑法如风、来去如风,脾气也如骤雨疾风!
她出道十年,死在她剑下的人,十个中倒是有八个是因为出言不慎。
例如:“羊一只?这……名字,人如其名,好听!”
“尊夫猪一群?!哈,哈哈——啊!”
那声“啊”当然是惨叫。
但她没有听完。而且,就算听完了,恐怕左落花下面的话还是会照样蹦出来:
“咋啦,有胆子叫这名字,没胆子让人笑么?”
话音未落,左落花眼前一花,杨宜芝已经居高临下的瞪着她:“哼,你家大人不教你会礼貌,那就让老娘来教!”
江湖上敢于冒犯朱杨夫妇的人,并不多。
而且自从杨宜芝嫁给了朱逸群,生了孩子,据说脾气已经好了不少。因为偶尔有一两个有眼无珠之辈,拿他们名字取笑,至多被削掉舌头,已经不会像当年那样糊里糊涂就送了性命。
但她扇向左落花的一巴掌,仍然凌厉。
左落花的武功,要赶上杨宜芝,恐怕还得好多年。
那还是必须假定杨宜芝要专心养孩子,无暇练剑。
所以杨女侠的这一巴掌,左落花是无论如何也避不过的!
无论她是伏身、蹿起、左闪,还是右避;又或是抬手招架——都不过是自取其辱。
一个人的身子动,总赶不上别人手挥舞的速度的!何况这挥掌的人,还是“一阵风”!
左落花脑袋上起了一层冷汗。
酒楼上的酒客们也为她捏了一把汗。
虽然左落花的确有些无礼,但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长得还天真烂漫。酒客中也有江湖中人,有人起身想说句话,但给同伴拉一下衣裳,摇了摇头。
如果没有必要,还是不要惹上“一阵风”夫妇的好。
眼看杨宜芝这一掌就要扫到左落花脸上了,扫中的话,那粉嫩嫩的小脸儿上,势必多出五根张牙舞爪的指印。
左落花眼睛一闭,却鼓起嘴。
杨宜芝脸上冷笑,手上不停!
突然,左落花小嘴一张,“噗!”的吐出了一口唾沫!
杨宜芝脸色一变——那口唾沫直奔她脸上而来。
堂堂华山首席,若是给人吐了一脸的口水,颜面何存?
杨宜芝侧身避过,回头怒道:“你……!”
“噗!”
杨宜芝惊怒之下使出后空翻!
她的确不愧号称“一阵风”,如此近距离的第二口口水,竟也给她避过。
左落花“哦?”了一声,笑道:“不错,不错!”竟然蹭的跳上桌子,鼓着嘴,吐豆子一样,“噗噗噗”连吐起来。
场面顿时变成一场闹剧!
刚才盛气临人的杨宜芝,眼下竟然狼狈的开始在酒楼上躲起口水来。
而方才貌似落尽下风的左落花,现在简直就是一个无赖,追着杨宜芝狂吐口水,而且,专门吐脸!
刚刚还在为左落花担惊受怕的酒客们,目瞪口呆的看着事情发展这样,一个个张大了嘴,相顾无言。
有人还愣愣的问同伴:“这孩子,哪来这么多的口水!?”
忽然有人拍手笑道:“爹爹,这姐姐好厉害啊!”
杨宜芝听见正是自己儿子的声音,又急又怒,避过左落花一记飞痰,突然凌空跃起,不再躲避,十指成爪,直向左落花头顶抓来!
左落花从桌上跳下来,回头吐向杨宜芝肩头。
杨宜芝本来拼着脸上挨一口口水,也要制服左落花,见她这一口只吐自己肩头,顿时放心,来势更快!
眼见左落花再也无处可逃,杨宜芝咬牙切齿的哼道:“丫头,老娘早说过了,别太放肆,没什么用……”
却看见左落花嘻嘻一笑,一副有恃无恐的痞样。
她心头一惊。
那边青城剑客朱逸群猛的站起,一个箭步赶过来!
杨宜芝只觉得自己肩头微微一麻,只来得及呵一声:“你!”整个人就像只麻袋一样直跌下来!
朱逸群后发先至,一把抱住老婆的身子,见一根牛毛般细小的尖刺,正钉在杨宜芝肩头。
左落花撇嘴道:“是她自己扑得太快,可不能怪我。针上只有一点点麻药,休息下就没事儿啦。”
朱逸群拔出尖刺,沉着嗓子道:“姑娘小小年纪,已经有这样的心机,朱某佩服。今天内子载在姑娘手上,心服口服。不知姑娘哪门哪派,他日朱某一家必然登门拜访!”
言下之意,我朱逸群堂堂剑客,不与你小姑娘一样见识,只是这过节,向你家大人寻就是了。
左落花收起笑脸,很严肃的一抱拳:“四川,唐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