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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参行受骗

姑苏阊门外,通衢大道,百货交集之区,而人参行尤盛。

间有空宅亦甚宽广。时有服四品衣冠者迁于空宅,门悬候补府陈姓封条。其司阍、司账、司厨及侍从之仆数十人,出入乘四人舆,张红盖,现任之府、厅、州、县佥鸣钲开道来拜,时亦燕客,舆马塞途。参行中人见之屡矣。一日有二仆衣履鲜华相率至各参行阅货问价,行家叩其主,则曰:“西安人也,为陈天官之长公子,以荫生加纳太守,分发江苏候补者,家资亿万,举宅皆嗜人参以代茶饮。今之寓此就便也。主人命我等选择公平之家,以便长来交易。”于是行主争趋其仆,而仆游十余家,皆不惬意。是时参业中专有陪宾之伙,已遍传各行,故二仆远至一里之外,行主皆知之,情愿许二仆重扣。仆喜。行主遣伙持参同去。其主先秤一两试尝之,价值三百余金,与宝银七提回。其伙侈张公馆内之华靡,且探知太夫人每日须服参三钱,一年有十余万金交易,其眷属不日到矣。行主甚悦,未几其主便服乘舆而来,谓行主曰:“尔家货真价寔。我太夫人人参为所嗜好,惟须至佳者。”行主奉以顶奎,议定每两四百换,命二伙携参同往兑价,曰:“兑齐后遣工人抬送银封来也。”二伙相从至馆舍,登堂入室。旋达后楼,其主以楼上为房,房内罗帐高悬,锦衾绣褥,洋表时钟之属陈设焕然。其箱箧以四为式,自床东直至窗前数十号。乃命仆开第五排二十号贴地一箱,正拆银封秤兑。忽楼下有人操西音大呼而来曰:

“今日虎邱之东,奈何不赴?我寻将来也。”其主谓二伙曰: 31“客且坐此,我乡亲某刺史也。其向我借贷屡矣,不可使彼登楼见如许物,则更扰累不清矣。”使仆以参及银皆归箱内锁之,匆匆下楼。闻彼来客强拉之行。仆来送茶,传其主命曰:“烦客略坐守,去即来也。”乃反扣楼门而去。旋闻幼仆数人在楼下戏谑,始而喧哗,继而揪斗。有老苍头吆喝不应,鞭挞从之,幼仆不服,哭声震耳。久之寂然。至晚无一人来,二伙馁甚,推窗望楼下,适行主同伙伴持灯唤入。二伙应曰:“毋庸着慌!人参与银俱在此。”行主登楼,去扣入门,以火照之。

二伙指箱曰:“参银多在内也。”行主曰:“予自大门至楼,人物一空,似已迁去。不妨开其箱。”遂共观之,洞见楼下,细揣其箱底与地板凿通,触机旋转。遍举各物无甚贵重者,除罗帐外,其衾褥系高丽纸印洋花者,钟表仅有外面中空无物,箱皆纸糊,中藏石块数包而已。始悟诸仆叫唤争斗时,正转运箱内之物,以人声嘈杂溷之,俾不觉。行主鸣诸官,且问与骗子往来之故。官曰:“以都中枢密信来,不能不答。”乃为缉捕,查无踪影。

(白话故事)

吴县阊门外,通衢大道是百货交易市场,其中人参行买卖最盛。县城中有座宽敞的空宅,时下一位身着四品衣冠的人搬进了这个院里,门上悬挂着候补府陈姓的条幅。他有司阍、司账、司厨及侍从等几十个仆人,出入乘坐四人式车,布设红盖。参行中的人经常看见现任的府、厅、州、县官员来拜见陈府的人。这时的陈府,宾客应门,车马堵路。一天,他的两个仆人到参行去看货问价,行家问起他们的主人的身世,仆人说:“我的主人为西安人,是陈天官的长公子,被加纳为太守, 32分发到江苏候补,家资亿万,全家人都以参代茶来喝。现在住在这里,就是为了方便选购人参。主人派我们挑选一个公平的店铺,以便常来交易。”行主们听说了都争相巴结那两个仆人。

仆人看了十几家参店,都不满意。当时,参行中专门有陪客的伙计,这件事就传遍了各个店铺。所以当两个仆人远在一里以外,行主们就都知道他们来了,还答应给两个仆人重重的回扣,仆人很高兴,就选了这家店铺。行主派店伙计拿着人参和仆人一起去见他们的主人。主人先秤了一两人参试尝,价值三百余两银子。参店伙计看见公馆里豪华设置,都非常惊讶。他们打听到:太夫人每天都要服用三钱人参,那么一年有十余万两银子的交易,而且主人的其他家属几天后就到了,行主非常高兴。没过多久,陈府的主人身穿便服乘车而来,跟行主说:

“您的人参货真价实。我母亲非常喜欢人参,一定要上好的货。”二人商定每两人参四百两银子成交。行主派两个店伙计带着人参到主人家兑钱,他嘱咐店伙计说:“你们兑完银子后,派人抬送银封回来。”两个店伙计到了陈府,登堂入室,上了后楼。主人的房间在楼上,房内罗帐高悬,锦衾绣褥,陈设着洋表、时钟等。屋里的箱子以四为式,自床东直至窗前有十几号。主人让仆人打开第五排二十号贴地的一个箱子,正要拆开银子封条的时候,忽然楼下有一个操西北口音的人大叫着进来,说:“你今天为什么不来赴我的约?我找你来了。”主人对店伙计说:“你们先坐会儿,我的乡亲某刺史来了,他已经向我借了很多银子了,不能让他上楼来看见这些银子,不然就更麻烦了。”主人让仆人把人参和银子都锁到箱子里,就匆匆地下楼了。店伙计听见那人硬要拉主人去喝茶,主人让人传命给店伙计:“烦劳二位稍微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于是主人反扣着楼门走了。随后,店伙计听见几个年幼的仆人在楼下打 33闹,一会儿喧哗,一会儿揪斗。又听见有人吆喝,好像是有个老头没应声,于是那人就鞭挞老头,幼仆们不服气,哭声震耳。过了一会儿又没声音了。到了很晚也没人上来,两个伙计很气馁,推窗往楼下看,正好行主带人打着灯笼进来了。店伙计答应道:“不用着慌!人参和银子都在。”行主上楼,去了门扣,用火把照着屋子。店伙计指着箱子说:“人参和银子都在这儿。”行主说:“我从进大门到上楼来,就没看见一样好东西,好像是主人已经搬走了,我们就打开箱子吧!”于是他们打开箱子,发现从箱底可以看见楼下,原来箱底跟地板之间是凿通的,里面有个按钮,触机旋转。屋子里并没有贵重的东西,除了罗帐之外,那些衾褥是用印有洋花的高丽纸做的。钟表仅仅有个外壳,里面是空的。箱子是纸糊的,中间藏着几包石块。两个仆人这才明白,那些仆人叫唤争斗的时候,正是在转运箱子里的东西,他们用嘈杂人声掩盖搬东西的声音,使店伙计没有察觉。行主告到了官府,并且询问官府跟骗子不断来往的原因。官府回应说:“因为京城里有中枢密信来,不能不答。”官府下令缉捕,那些人早已杳无踪迹。

揭秘:骗子冒充陈天官的长公子,用假东西装饰了一座空宅子,以此诱惑参行主上钩,骗取人参。骗子先在装银子和人参的箱底跟地板间凿通,巧设机关,转移银子和人参。在转运银子和人参的时候,又用儿童和老人嬉戏打斗的嘈杂声音,干扰、转移人们的视线,达到骗取人参和银子的目的。此骗术采用冒充官员和暗度陈仓等手段骗取钱财。 35珠宝肆被骗金陵某珠宝肆,为一城巨擘。肆后空屋数楹,招人承赁。

一日,有人来赁屋,行装煊赫,仆从如云。状似达官贵人,即擘眷居之,高揭某公馆条,渐次与肆中人浃洽,暇则聚谈。某晚,其人状若不预,曰:“予有祖遗珍物数事,已宝藏累代矣,年来手中拮据,行将出售,汝肆能购此以济予急最幸,否则请寄售,以待善价而沽。”出其物,则玉佛一尊,高可尺有五六;白玉花瓶一对;玉镶翡翠如意及班指各一,估值不能逾三四千金,而是人坚索二万。谓如售去,当给九五回扣。肆中人以有小利可图,并籍此装饰门面,遂允之。如是历数月,虽有过问者询其价,无不咋舌而去。一日,忽有客来购鼻烟壶、手镯、朝珠等件,言谈风雅,所论各物寻瑕指疵,无不中肯。肆中人心佩之以为是必素精鉴别者。越数日,又来索阅玉佛、花瓶、如意,一见即啧啧叹赏,曰:“希世珍也。”问价若干,肆伙故昂其价,曰:“三万。”客曰:“三万太贵,折半则近矣。”伙又以班指与阅,亦复称善。于是客则增价至一万七,肆中让至二万六,未成交而去。翼日又至,言送某中堂寿礼,非此不可,加价一千。肆中人仍未允。后每日必至,至则稍加价,卒定二万四千成议。肆伙私计,连九五回扣之数,可赚五千,喜甚。

客先付定银五百,约十日为期,如逾期不至罚去定银,或店中在期内别售亦罚三倍,并以所约之言要立字据,以示郑重。逾五六日,客尚未至。第八日夜半,阖肆睡方酣,突闻叩门声甚厉,拔关见一人形色仓皇,曰:“此间是某公馆否?”曰: 36“然。”即导入内。俄顷,闻内号啕大哭,急探之,云主人得家报,知母骤卒。明晨,其人形容憔悴,付肆中房赀讫,曰:

“即晚奔丧回里,寄售之物幸即交还。”肆中人计今已第九日,明日客必来成交,因告之故并劝稍留,其人愤然曰:“汝真贸易中人,不知礼法,岂有为人子闻父母丧而尚濡滞不返耶?且卖不卖由予,还客定银可矣。何哓哓为?”肆中人聚议:佥谓物若返渠,匪特坐失五十金且失信于客,将何以对?不若先以银一万九千与之,好在只差一日,挪移无害也。其人得银,即急携家眷去。至第十日晚,肆中人望眼欲穿,而客则杳如黄鹤。俟至数月亦无踪影,始知受骗矣。

(白话故事)

金陵有个规模很大的珠宝店。店后有几间空屋子,招人租赁。一天,有人来租房,那人行装煊赫,有几十个仆人跟着,好似个达官贵人。后来那人渐渐地跟店里的人熟识起来,空闲的时候,他们就坐在一起聊聊天。有天晚上,那人说:“我有几件祖传的珍宝,已经保藏了几代,但近年来我手中拮据,想出售出去,如果你们能买下这些宝物,那就最好了。如果你们不买,那就让我的宝物在您的店里寄售,等有好的价钱再卖。”

说着那人拿出那些珍宝:一尊玉佛,高有五六尺;一对白玉花瓶;玉镶翡翠如意及班指各一个,估计不会超过三四千两银子,但那人坚持索要二万两银子,说是如果能卖走,就给店里九五回扣。店主人贪图小利,也想借此装饰门面,就答应了下来。几个月来,虽然有人问过这些宝物的价格,但都嫌太贵。

一天,忽然有位客人来买鼻烟壶、手镯、朝珠等,客人言谈风雅,所谈论的各种宝物都寻瑕指疵,非常中肯。店主人很佩服 37他,认为客人一定精于鉴别。过了几天,客人又来看玉佛、花瓶、如意等东西,他一见这些东西就啧啧地赞赏说:“真是稀世珍宝啊!”客人问起价钱,店主人故意抬高价钱,说:“三万。”客人说:“三万太贵,折一半倒还可以。”店主人又给他看了班指,客人也是赞不绝口。于是他就增到一万七,店主人让到二万六,最终双方没能成交。第二天客人又来了,说是要给中堂送寿礼,想买下这些宝物,因此可以再加一千两银子,店主人还是没有答应。之后客人每天都来,来了就稍微加些银子,最后双方以二万四千两成交。店主人私下合计:算上九五回扣,店里可以赚五千两银子,因此他非常高兴。客人先付了五百两定金,双方约定:以十天为期限,如果客人过了期限不来,就罚去定金;或者珠宝店在期限内卖给了别人,也要罚三倍。双方郑重地立了字据。过了五六天,客人还没有来。第八天夜里,店主人正在睡觉,突然听见有敲门声,他开门看见有一个人形色仓皇,问道:“这是某公馆吗?”店主人回答说:

“是的。”随即把他带进来。不一会儿,店主人听见屋里号啕大哭,他急忙询问原因,原来是主人得到家报,他的母亲突然去世了。第二天早晨,那人形容憔悴,付完房讫后,说:“我今晚要奔丧回家,寄售的宝物请您还给我吧。”店主人算着今天已经是第九天了,明天客人肯定来交银子,于是就劝他多留一天,那人愤然说道:“你们真是做买卖的人,不知礼法,哪儿有人知道了父母故去而不着急回去的?况且卖与不卖都由我作主,我们还给客人的定金就行了。”店主人暗暗地想:如果现在把宝物还给他,店里就会坐失银子,并且失信于客人,无法跟客人交待。不如先给他一万九千两,好在只差一天,周转一下也没有损失。那人拿了银子,带着仆人就走了。到了第十天晚上,店主人望眼欲穿,客人也没有出现。等了几个月还是不见客人的踪影,店主人才知道受骗了。

揭秘:卖宝物的人跟客人是一党,两个骗子共设了一圈套。把假东西寄售在珠宝店,客人就哄抬价钱,商定择日来取。卖宝物的人找借口要回宝物,店主人贪图小利,卖下了那些假珍宝。此骗术是诈骗,骗子利用珠宝店贪图小利的心理,合伙用放置假珍宝、哄抬其价的手段骗取银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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