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愁湖,古称“横塘”。因其依着石头城,故又称“石城湖”。相传是为了纪念南齐时,一位叫莫愁的少女而命名的。杨冲前世旅游时,有幸去过莫愁湖公园,园内楼、轩、亭、榭错列有致,堤岸垂柳,水种海棠。胜棋楼、郁金堂、水榭、抱月楼、曲径回廊等掩映在山石松竹、花木绿荫之中。好一派江南园林风光!此处被称为“金陵四十八景之首”,实在是名至实归。可这莫愁湖在城西,玉符的道观却在城东,这城东挨着旧皇城啊,叫个“皇觉观”倒好理解,真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叫莫愁观。他自然不知道,玉符的莫愁观和莫愁少女毫无关系,乃是她豁达乐观、凡事莫愁之意。
相较之下,无瑕所在的掩瑕庵在城南倒是好理解,自古南京有俗语道:“出了南门尽是寺”。南京城南佛业兴旺、香火鼎盛是出了名的。
杨冲主仆自城南城隍庙出发,往城东而去,一路上只闻车外喧嚣热闹。他坐在车厢内,也忍不住挑开车窗挂帘,左顾右盼。上一世读史,全是些王侯将相、绝色美人,好像他们才是历史的主角似的。江山兴衰,历史更迭,仿佛全由他们一手掌控。他如今身临其境,才真正体会到了“人民才是历史的主人”。那些看似毫不起眼的贩夫走卒、平头百姓,他们才是真正书写着历史、建设着历史、主宰着历史的人。
就在他心中暗叹的时候,冷不丁瞧见一块牌坊,上书三个大字——长干里。
长干里?杨冲见到这三个字,精神不由为之一振,这里就是名传千古的长干里?“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长干里随着“谪仙人”所描绘的那“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而名扬后世。却是没有想到此处在明朝就已经如此繁华热闹。其实这完全是他孤陋寡闻。莫说是明朝,这长干里繁华的起点,只怕是要追溯到春秋战国了。
“少爷。”只听得杨仲唤了一声,又道,“我们此番去莫愁观,只怕到时已是晌午了。既然路过了这长干里,倒不如买些酒食带去,和袁姑娘一起吃了午饭倒好。”
杨冲点头道:“倒是不如你想的周到。如此最好,你这就吩咐车把式停车,我们去长干里逛上一逛。”
这长干里最早是渔民们聚集贩鱼所在,后来经历代洗礼,此处已成了南京城最重要的商业街之一。所售之物,也是五花八门,琳琅满目,包罗万象。杨冲直接联想到了前世在上海时的“南京路步行街”了。
走不到几步,杨冲惊奇地发现这里竟然有卖一种叫“冰食”的东西,这东西简直就是古代冰激凌,乃是碎冰混合牛奶、果粒制成的。他只恨不能买了去给玉符尝尝。
其实我国古代,早就有了“冷饮”。宋朝的冷饮发展最快,种类繁多,甚至都出现了“冷饮专卖店”。比如北宋京城汴京有冰店专卖“冰糖冰雪冰元子”,而其“冰镇酸梅汤”更是以风味独特扬名,官民趋之若鹜。又比如南宋京城临安则卖“雪泡豆儿水”、“雪泡梅花酒”等。到了元朝,甚至有了“冰激凌”的雏形。如今大家爱吃的冰激凌原来不是“进口货”,而是我国“出口货”——13世纪,马可·波罗离开我国时,元世祖把冰激凌的制作方法传给了他,并让他带回意大利。
这些且按下不说。既是买吃食,那板鸭与烧酒自是不可少的。又走上几步,见到了一家香料铺。杨冲粗略打了一眼,见有卖孜然,不觉大喜。这孜然是唐时经丝绸之路由西域传入中原的,大明时已是寻常香料。待又买了些旁的调味料后,杨冲又问香料铺主可有辣椒卖,铺主却摇头说连听都没听过。杨仲也说没听说过这种东西,倒是知道有“花椒”,产自川蜀。
这是理所当然的,辣椒在明朝正统年都还未传入我国,这长干里内若是有卖,真是见鬼了。
杨冲打听了几家香料铺都说没辣椒可卖,便只好遗憾作罢。他已突发奇想,想这午餐吃什么?不如学着前世的烤串来吃。所以他吩咐书童去买切好的牛羊肉、鸡腿、鲜蔬、鱼鲜、水果。自己寻了个铁具铺,要买几把木柄长臂铁叉。
他曾想过,道观里是不是不能开荤。道教的确特别强调对于酒、肉及五辛之菜等的禁绝。可道教分为两派,全真一派恪守古训,苦心砺志,不立家室,禁绝荤辛;而正一则允许成家,除斋醮活动期间,一般不禁绝荤辛饮酒,但求心净而已。这些他虽不知道,却知道玉符乃是个冒牌道姑,应该是没什么忌口的。
待他买完了铁叉,提着大包小包的杨仲已寻了过来。杨冲见他不但将自己吩咐的东西均以购妥,还细心地买了两套女装,不由大夸其办事得力。
主仆两人血拼得尽兴之后,这才登车往城东而去。一路上,杨冲见书童不知从哪儿搞来一本相面书看了起来,知道他是为了一会儿和心上人聊天做准备,便知趣地不去打扰,自顾自地欣赏起了窗外风景。
他想起前世那些男同学、男同事们,为了追女孩子会去看星座书、研究宠物、打听八卦。不由暗想:这小书童,倒是无师自通嘛。
到了那莫愁观时,果不其然已是晌午时分。玉符正在熬糠粥,见杨冲主仆来了,先是一阵欢喜,继而又有些自卑起来。她这莫愁观平日没个访客,其实也就是她和那两个孩子的栖身之所,算不得真道观。所以她四下看看,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还是杨仲机灵,先瞧出端倪,麻利地搬来几块大石头,大家便在大殿里坐了。
“呀,冲哥,六九,我不知道你们今儿要来……”她不好意思地看看大殿的那口大锅里熬着的糠粥,道,“没准备什么酒食,这可如何是好……要不……我现在去买?”
杨冲笑道:“来看我的玉符妹子,怎么好意思空着手呢?就算我肯,我的仲弟也不肯啊!”
“仲弟?”玉符不知此人是谁。
杨冲这才醒悟玉符并不知道六九已经改了名字,于是一拍脑门,说道:“哦,是我糊涂了。昨晚你走之后,我替六九改了个名字,叫‘杨仲’。”
“哦,原来如此。”玉符说着,瞧了那书童一样。
杨仲早就红了脸,又见心上人目光飞来,便忙扭过脸去,道:“少爷,东西还在马车上,我去给车把式些吃食,安顿了他,便将我们买的东西拿进来。”说罢,逃也似的跑了。
玉符见状,有点沮丧地对杨冲说:“冲哥,六九,哦,不对不对,杨仲他好像有点讨厌我呢。每次见了我,不是扭过脸,就是找借口跑开的。”
杨冲只暗笑她年纪小,不懂男女之情,嘴上笑道:“嗯,他自然是讨厌你啊。谁叫你们是‘冤家’呢。”
“冤家?”玉符听得一头雾水,满脸困惑,“我不曾得罪于他呀。”
杨冲故意避而不答,只是说:“符妹,今天我带来了酒肉果蔬、鱼鲜香料,我们三人在这观内空地野炊一餐,你看可好啊?”
“好啊!”玉符露出了少女特有的纯真笑容,但她旋即又狡黠一笑,道,“不过啊,不是三人,是五人。”
这时杨仲已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了,他扭捏了片刻,在少爷眼神的鼓励下,才将那两套女装递给了玉符,结结巴巴地说道:“袁……袁……袁姑娘,我……这……是我……”他咽了口口水,又道,“是我家少爷送给姑娘你的。”
“想不到你和你家少爷一样,也是个结巴,嘿嘿。”玉符先是取笑这对主仆一番,继而又对杨冲道,“冲哥,你来便来了,你是客人,却自带吃的来,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又送我衣服,这情我可领不起呀!”
“呵呵,这酒肉之情,你领了也不妨。如此一来,我们便算是‘酒肉朋友’了。这赠衣之情嘛……却不是领我的情了。”他佯装正色转对书童道,“你这小子,这衣服明明是你买了来送给玉符妹子的,说好的要从你俸钱里扣的,怎么,想抵赖不成?”
玉符一听是书童买给她的,不由担心起来。她出自大户人家,虽家道中落,却也晓得宅门里下人的辛酸。书童的俸钱本就不多,这两套女装做工精细、用料考究,必然价格不菲,不知杨仲要存多久呢。她想到这里,怎么也不好意思接受了,便对杨仲说道:“若是你买的,那我便不能要了。”
杨仲闻言,大受打击。他没想到是心上人心疼自己,只觉得她看不上自己、嫌弃自己。便面露凄然之色,苦笑道:“也对……我只是个书童……袁姑娘瞧不上也是对的。”
玉符一听他这么说,不知怎的心疼得不行,她想赶忙说几句软话,收下衣服。可又觉得这样勉强的样子反而显得更为不妥。她乌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眼珠一转,小嘴一嘟,道:“杨仲啊杨仲,你可误会我了。你既然知道我是名门之后,又岂可受嗟来之物?除非呀……”
杨仲一听,立即一把将苦瓜脸抹去,追问道:“除非如何?”
“除非呀,你求本姑娘收下。”玉符忍住笑,肃然道。
“好好好,我求你!一百个求你,一千个求你,一万个求你。”杨仲兴高采烈道。
杨冲忍不住调侃书童道:“哎呀呀,我的仲弟啊。你这凤求凰,也求得太快了点儿吧。”
杨冲此言一出,玉符顿时明白了刚才他所说的“冤家”之意。
她飞快瞄了杨仲一眼,见他也恰好瞄了过来。四目相交,心中一阵悸动。
杨冲见这两人僵在那里,如果再不说话,都快石化了。所以他轻咳一声道:“符妹,你刚才说是五人吃饭。你、我、仲弟,这才三人啊。另两人是谁?哦!难道……难道是那苗族妹子醒了吗!”杨冲细细一想,又觉不对,“可就算她醒了,也只有四人啊,何来五人?莫不是……你又救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