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莎揪着遛狗绳,大声呵斥着,想让那只狗坐下,但是一点儿用都没有。那只狗像是发了疯一样叫着,扑到了沙发边。我们的女主人以为他会在自己腿上来那么一口,尖叫着靠在沙发上,把腿翘得老高,抬腿的过程中,还把一只拖鞋给甩到了茶几上。
那只狗则把脑袋贴着地板,冲着沙发底下又是龇牙,又是怪叫。
别说,样子还挺吓人的。为了增加气氛,我也弓着背在沙发底下大声喊:
“狗儿咬猫啦!狗儿咬猫啦!”
蹲在沙发上的Chanel可能真的以为我吃亏了。立刻从沙发上纵身跳起来,一个苍鹰捕兔式,狠狠地在那只狗背上抓了一把,然后灵巧地从茶几下面穿了过去,隔着茶几弓着背,乍起毛,做出了一个随时都会进攻的姿势。
于是两只猫和一只狗呈掎角之势对峙着。苏莎则用力地揪着遛狗绳,女主人干脆跳上了沙发。男主人觉得应该显示一下自己的英雄气概,想上前帮忙,但是看到那只狗恶狠狠的样子,万一被咬上一口未必划算,只好在一旁抖着手不知所措。
于是,我瞅准了机会,趁遛狗绳还在苏莎手里牵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出去,照着那只狗的脸上又来了一通咏春拳。然后冲Chanel喊了一句:
“撤乎!”
两只猫就一溜烟地冲进卧室,钻到了床底下。我猫在床底下,就听见客厅里传来狗叫的声音,苏莎的尖叫声,茶几上杯子翻倒、滚落到地板上破碎的声音。接着是男主人的惨叫声,狗冲进卧室的脚步声和叫声。然后我就看见那张丑陋的狗脸贴着地板,堵在床外面,拖着还拴在脖子上的遛狗绳,一会儿绕到床这边,一会儿又绕到床那边。还好,床和地板之间的缝隙不大,猫能钻进来,狗却不能。
这让那只狗很抓狂,从他那样子看,说他好斗看来是真的。我猫在床底下,安心地舔着爪子。别说,我还真的从他脸上挠了一撮狗毛下来。那只狗发疯似的在外面冲我挑衅:
“有种的你就出来!”
我有那么笨吗?就算出去我也要瞅准了机会。但是输人咱也不能输阵,毕竟咱是主场。于是我用更大的声音冲他喊:
“有种的你就进来!”
于是我们就鸡生蛋、蛋生鸡地叫了一阵子。苏莎就进来了,男主人也赤着一只脚,一瘸一拐地跟了进来。苏莎一边呵斥住小Q,一边捡起地上的遛狗绳,硬生生把他拖出了卧室。然后我就听见苏莎和主人们在客厅里匆忙道别,门被打开了,不管小Q多么不情愿,他还是被苏莎硬生生揪出了门去。这说明,可爱的猫儿和一只恶狗的较量,最终以猫儿的完胜宣告结束。
当我心满意得地溜回到客厅里,就看见女主人正一脸无奈地打扫着地板上的碎玻璃。男主人却坐在沙发上,抱着自己的一只脚,哼哼唧唧地呻吟着。
“好啦好啦,别装啦。刚才冲过去抱苏莎的时候,怎么不知道疼啊?”女主人没好气地说。
“什么话?我总不能看着她摔到茶几上吧?”男主人嘟囔着,“再说了,水是之后才洒到我脚上的好不好。”
“好啦好啦,就别狡辩啦。不知道现在心里怎么美呢。”女主人继续酸溜溜地说。
“君子坦荡荡。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君子?伪君子吧?”女主人不依不饶地说。
“懒得理你。”男主人说着,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找治烫伤的药膏去了。
据我推测,当我和Chanel冲进卧室,躲到床底下之后。客厅里发生的事情是这样的:
小Q彻底失去了理智,他追着我们冲向卧室。他的女主人企图拉紧手里的遛狗绳,但这不仅没有成功,反而被小Q用力一拉,身体失去了平衡,遛狗绳脱了手不说,苏莎还尖叫着扑向玻璃茶几。一旁的男主人一看机会来了,冲过去一把抱住了即将跌倒的苏莎,不想他的动作不够利索,慌乱中撞翻了茶几上的杯子,杯子里刚刚倒满的热茶全部洒在了男主人的脚上,因此就有了他那一声不顾形象的惨叫声。
看看,一只被《福尔摩斯探案全集》砸中了脑袋的猫,推理思路从来都是这么清晰。
后来,苏莎到家里来做客的次数越来越少,这让男主人有点失落。猫的日子过得也有点无趣。我和Chanel只好自己找乐子。有时候我就躲在角落里,屏住呼吸,等Chanel经过时,突然跳出来,好吓她一跳。后来这种躲猫猫的游戏玩得多了,Chanel也变得聪明了。
每次我还没来得及从角落里窜出去,Chanel就已经从拐角处窜了出来,倒是先把我吓得跳起老高。
再后来,Chanel总是想办法给我出一些推理的难题。问题是,她能想出来的那些推理都是小菜一碟,根本难不倒像我这么聪明的猫。比如,我正在阳台上晒着太阳打盹,她总是颠儿颠儿地跑过来,凑到我身边,问我:
“Dido,你猜我刚才去过哪里?”
“卫生间。”我打着哈欠说。
“咦,你怎么知道的呢?不会是跟踪我吧?”
“很简单。我刚舔过你的须后水,有马桶里的味道。”
“Dido,你真是讨厌。”
Chanel像很多猫一样,有到马桶里喝水的习惯,想想就够恶心的。
主人们仍旧是老样子,早出晚归,上班下班,拌拌嘴,逗逗猫。
有时候男主人也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
“苏莎有些日子没来了呀。”
“想她了是吧?”女主人这时候总是话里带刺。
“哪里呀,她不是你的朋友吗?”
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因为我们欺负了小Q,苏莎生了气,就不再来了。这让我也内疚了好一阵子。后来有一天,女主人兴冲冲地从外面回来,很神秘地对男主人说:
“你知道苏莎为什么不来我们家了吗?”
“说。”男主人回答得干净利落。
“人家交了男朋友了。”
“是吗?什么时候的事?”这消息让男主人很意外。
“都一个多月了。现在两个人正甜蜜得起腻呢,哪里会有时间到咱们家磨牙。”
“这也很好呀,年纪也不小了,早该找个人嫁了。”
“我怎么听这话酸溜溜的。”女主人说。
“什么呀?”
“本来我还想呢,要是她再嫁不出去,我琢磨着给你招过来做个填房算了。这回可不能怪我不够大度哈,要怪只能怪你自己运气不够好。”
“谢谢老婆大人费心啦,俺可不敢有这种心思。”
“是不敢还是不想?”
“不敢,也不想。”
“小样,还挺狡猾。”女主人八卦起来,总是絮叨个没完,“想不想知道苏莎的男朋友什么样?”
“想说就说呗。”男主人装作并不关心的样子。
“我今天在湖边散步的时候遇见了他们,两个人正挎着胳膊遛狗呢。那男的长得挺帅的,一米七八的个儿,样子很阳光。听说工作也不错,在证券公司上班,收入也蛮高的。名字叫什么江南,比苏莎还年轻呢。你别说,挑来挑去这么多年,还真让苏莎等到了。”
“姐弟恋,长不了的。”男主人说,他的声音平淡得像白开水。
“嫉妒了吧?”
“我嫉妒什么?”
“是就是,不要不承认。”
这个世界上有些“莫须有”的罪名需要屈打成招,另外有一些,不用打也不用招,只要说你是,你就是,否认也不行。另外,谁又能证明“莫须有”就真的没有呢?有些事情还真需要靠感觉。
又过了几天,女主人又探听到了苏莎的新消息,回来就向男主人报告:
“知道吗?小Q把苏莎的男朋友给咬了。”
“是吗?怎么回事?”
“前天,苏莎的男朋友江南住在这边没走。”女主人神秘地说,“晚上两个人刚打算上床,江南连床边还没挨到呢,小Q就像发了疯一样,冲上去,照着江南小腿就咬了一口。你别说这狗还真够狠的,硬是在江南的腿上撕出了两道血槽。结果江南床没上成,就直接去医院了。”
男主人一口茶喷了出来,然后“哈哈”地笑了出来:
“这狗东西,不会是吃醋了吧?”
“你幸灾乐祸个什么劲儿啊?”女主人白了男主人一眼,说,“苏莎也这么说,从她跟江南开始交往,小Q的反应就很不正常。只要她和江南一有什么亲热的举动,小Q就显示出很不安的样子,还会冲着江南龇着牙‘呜呜’地叫个不停。开始时还以为只是江南和小Q不投缘呢。从这事看起来,显然是在争宠了。”
“那现在怎么办?”
“能怎么办?人都咬过了,只好去打狂犬疫苗了。”
“苏莎该把小Q一顿好打吧?”
“那倒没有。苏莎对小Q宠着呢。就像Dido,它要是挠了人,你舍得打它吗?”
“那倒也是,就算是挠了我,我也舍不得。”男主人说。
这话还真让人感动,问题是他们早早就把我们的指甲都给剪了,挠个沙发都不够劲儿。
“那苏莎的男朋友呢?气坏了吧?”男主人问。
“那倒也没有,只是很无奈。这个时候,他总不能冲上去拿一只狗怎么样吧?在女朋友面前,也太没风度了。”
虽然有句话是说,狗咬你一口,你总不能也去咬狗一口。但照我的看法,像小Q这样的狗,不如趁着冬天还没过去,直接杀了吃肉。
即便不如此,也应该好好教训他一顿,让他知道乱咬人是会受到惩罚的。
这事我可是很有体验的,男主人确实没有动手打过我,不过,女主人却用报纸卷啦、杂志啦以及书本啦教会了我很多生活的经验。这使我懂得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因此,男主人也总是表扬我说:
“有Dido者好学,不迁怒,不贰犯。”
因此我总是在琢磨,既然同样的错误不能犯第二次,那我还有什么错没有犯过呢?我怎么样才能把所有的祸都闯一遍呢?要知道,干坏事总是很有快感。要说比干坏事更有快感的,就是不停地去干不同的坏事。
后来听说,苏莎的男朋友对小Q还真的不计前嫌。自从小Q咬了江南一口之后,他好像也有点不太好意思。于是双方开始保持了一种克制的态度。或者说,这个叫江南的男人还是有些肚量的。接下来他总是耐着性子,做一些讨好小Q的事情。给他买一些玩具,也弄一些好吃的喂他。苏莎为了培养他们之间的感情,还有意为他们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有时候,她会让江南牵着遛狗绳,一个人陪着小Q到湖边溜达。事情进展得虽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顺利,但江南和小Q的关系多少有些改善。据说当苏莎和男朋友再有什么亲昵一些的举动时,小Q的反应也没有那么激烈了。
当然,江南也没有再敢轻易留下来过夜。他腿上的伤也慢慢好了,只是当伤疤褪去之后,还是留了一道可能永远也抹不去的伤痕,这事应该也够他郁闷的。我不知道当他看到这道疤的时候,是不是也想在小Q腿上咬上一口。要是我的话,必须这么干。
事情如果这样发展下去,应该是不错的。不过偏偏还是出了意外——小Q丢掉了。
“怎么会丢掉的呢?”男主人对这事倒是挺关心的。
“说起来还是和苏莎的这个男朋友江南有关系。”女主人说,“前天晚上苏莎又让他一个人到湖边遛狗,自己在家做饭,结果小Q就跑丢了。”
“这事有点蹊跷。之前江南不是单独溜过很多次吗?”
“说的就是啊。江南回来是这么说的:当时他牵着狗,绕着湖走到第二圈,就在走到山坡那边的时候,天已经有点黑了。小Q先是停下来,翘着腿在路边的绿化带边撒了一泡尿。然后没等江南反应过来,就钻到了灌木形成的绿化隔离带的对面。江南在这边牵着遛狗绳,开始没撒手,但也没敢用力往回扯,毕竟被咬过,他还是有点怕的。就那样,他和小Q隔着灌木丛相峙了一会儿,江南妥协了。
他就想跟着小Q到绿化隔离带对面去,结果就在他跳过绿化隔离带,撒开牵在手里的遛狗绳,打算把遛狗绳从隔离带下面掏过去,换到另外一只手里时,出意外了。就在他撒开手的那一会儿,小Q突然顺着隔离带跑开了。江南紧跟着追了一阵子,小Q却沿着山坡一路往上跑,很快就消失在树丛中,再也没见回来。”
“小Q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了吧?去追野猫或者老鼠什么的,也说不定。”
“江南也是这么想的。”女主人说,“但是,他在山坡下面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小Q下来。后来他也试图爬到山坡上去找,天黑了也看不清楚,结果狗没找到,自己还摔了一跤,胳膊上还蹭破了一块皮。”
“你说男人想讨个老婆容易吗?”男主人不失时机地感慨道。
“反正你是挺容易的。”
“后来呢?”
“后来苏莎和江南两个人一起去找了一回。还拿着手电筒到山坡上找了一趟,小区的保安也过去帮忙,结果就是不见小Q的影子。
那天晚上,两个人绕着湖找到大半夜,能找的地方全找遍了,最后还是没找到。”
“还真够奇怪的。照常理说,就算江南和小Q生分,叫它不会回来。苏莎一叫,小Q还不立刻窜出来吗?”
“谁说不是呢?苏莎他们昨天又找了一天,还是一点踪迹都没发现。只有小区里的一个保安说,昨天中午的时候,看见一条白色的狗在喷水池边喝水,好像还拖着一条遛狗绳。后来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看那样子有点像是小Q,不过也不太肯定。毕竟这小区里是有几条野狗的,而且在湖边遛狗的人也不少。”
“苏莎一定着急坏了吧?”男主人担心地问。
“那当然,哭了好几场了。都第三天了,昨天下午已经开始在更远的地方找了,还在小区里发了寻狗的启示。江南也请了假,陪着她一起找。两个人一边找一边吵架,苏莎说,要是小Q找不回来,就跟江南没完。”
“按说像小Q这样的狗,就算跑丢了,过一阵子应该也会回来。
苏莎不是说过,小Q是会自己爬楼梯,找到自己家门的吗?”
“谁说不是呢?奇怪就奇怪在,到现在也没见小Q自己回家。”
“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很难得,一只狗跑丢了能让男主人这么操心。我和Chanel趴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他们谈话,也挺担心的。虽说和小Q干过一架,但是打架归打架,他要是就这么丢了,难免还是会为他担心。
“Dido,这事你怎么看?”Chanel问我。
“现在还很难说。”我挠了挠脑袋,说,“苏莎的男朋友应该脱不了干系。”
“小Q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但愿不会。只有先等等看,要找到事情的真相,还需要更多的线索。”
第二天早晨,我一睁眼,一张白脸就挡在我眼前。我惊了一下,急忙往后跳出半米,才发现是Chanel正盯着我。
“Chanel,你不要这么近距离看我好不好?挺吓人的。”
“我只是在等你醒过来。”
“有什么事吗?”
“你不是总在睡一觉之后,就有了答案吗?”
“看不出,你还这么担心小Q。”
“那倒也不是。只是心里有事,夜里老惦记着,睡都睡不踏实。”Chanel打了一个哈欠,说,“你一定又想到答案了。”
“确定的答案还没有,不过可以用排除法试试。”
“排除法?”
“就是先把所有的可能都列出来,排除那些不成立的,剩下来的就接近真相了。”我说。
“听起来有点道理。”
“咱们从结果往前推一下。事情已经过去三天了,按说会发生三种情况:一、小Q自己回家了。二、小Q被主人找到了。三、小Q一直没出现。”
“这不等于没说吗?”
“也可以这么说。不过,有什么情况会让小Q一直都没出现呢?”
我问。
“小Q迷路了,或者被人抓去了,还有可能,小Q自己不愿意回家。”
“回答正确。”
看来Chanel这一夜没少琢磨这件事。既然这样的话,分析起来就简单多了。
“那你觉得,小Q迷路的可能性大吗?”
“好像不太大,小Q精明着呢。而且,尽管苏莎不承认,应该能肯定,她是专门训练过小Q自己回家的。”
“不管苏莎是不是训练过他。事实情况是,只要小Q还在小区里,他就应该能够自己找回家。而且就算他迷路了,苏莎他们找了三天,这样地毯式地搜查了好几遍,也该找到了。”
“也就是说,小Q不可能是迷路。”
很明显,这一点Chanel早就想过。接下来就是另外一种可能,小Q被人抓走了。
“Chanel,你听说过最近四处流传的一个绑架狗的故事吗?”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