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杰与她对视了半晌,笑道:“修吧,我与你一起修。只是你选这地儿我稍微有点意见,要不咱选个离机场近点的地方?你想啊,你负责礼佛,我不还得负责养你们嘛。”
“嘿嘿——”岑惊窝在他怀里笑了很久很久。
“你这乐不思蜀的,倒不像是找妈妈,我看你倒像到处踩点的。”
“康巴说得好,他说有缘自会相见的,不必刻意苦找。我后来也想,找到妈妈又如何呢,我还是天天守着她吗?她喜欢我天天守着她吗?她不会喜欢的,她那么要强的人,不喜欢变成别人的负担。其实仔细回想她之前的很多话,已经向我表明过这点了。”
“是的,她希望你过应该属于你自己的生活。”
“舅舅去年年底来看我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不过他还批评了我另外一点。”
“什么?”
“舅舅说,以妈妈当时的情形,坚持下来的唯一原因就是放心不下我。可是一旦听说我们舅甥相逢相认了,最后的这点忧虑没有了,了断的念头就决然了。”
想起赵释兵在岑家小院住的那几个月,一派祥和安定,魏杰不禁恻然。
“你知道妈妈诗词歌赋很在行,可是手拙?”
“嗯。”
“可是她偷偷地从网上下了很多好看的图案和样子,学着做宝宝的衣服呢。”
“啊,你怎么发现的?”
“我找《悟空传》的时候,找到了妈妈的日记,还找到了一堆碎布和半成品。”
岑惊生日第二天,魏杰返回拉萨,岑惊也送到了拉萨。
一路同行的还有岑惊在拉萨结识的新朋友野草吉雅和她的男朋友朱敏。
这几日,魏杰也大体听说了他们的故事。之前两人吵架分手,朱敏到西藏疗伤,也像岑惊一样来了就不想走,干脆就在拉萨开了个旅行社和客栈,还兼做玉石生意。野草这丫头后来反悔,一路又从北京追到了西藏,久经考验后终于抱回美男。
因为朱敏不想再回北京,于是野草也辞了杂志社的工作留在了拉萨。
岑惊一开始只是租他们的车,后来发现很投缘,就常一起出行。他们比岑惊大了几岁,这段时间来对岑惊也很是照顾。四个人在城里一个还算豪华的酒店吃过饭,又将他送到一百多里地外的机场。
“你的专业荒了也可惜,要是愿意,我西藏电视台有个朋友,我帮你打听下?”
临别前魏杰对野草吉雅说。
“好嘞,那就先谢啦。放心吧,你不帮我找工作,我也会帮你照顾惊惊的。”
“多谢,抽个空跟惊惊一起来天南走一圈。”
“敢情好啊!不过,只怕是想你家惊惊回去吧?”野草贼笑。
魏杰笑道:“那也没什么不对吧?”
“没有,绝对没有,我们回头就把她绑了送回去。”
岑惊揍了她一拳:笑骂:“你这个卖友求荣的东西!”
看着魏杰的身影消失在安检处,岑惊有点难过。
短信响起,还是那句:“人未走远,心已挂念。”
“哎哟,舍不得就回去住一段时间嘛,何苦来?”野草打趣。
岑惊望着车窗外闪过的树影:“可是妈妈还是没线索。”
“这人啊,心心念念的时候总是得不到,有时候放下后却突然就出现了。我看你也不用急,这条线不是才走完嘛,休息一周,我们走北线。”朱敏安慰道。
“这人啊,心心念念的时候总是得不到,有时候放下后却突然就出现了。这倒是经验之谈。好的,听你的。”岑惊看了一眼野草,笑。
此时已然在空中的魏杰却没有那么轻松。本来他可以多待几天的,正好可以考察下林芝一个药厂和一个水厂。怎奈林新天电话急召,不得不赶回。
林新天的母亲晚期肝癌最终不治,并伴发脑溢血去世了。
母亲去世对林新天的打击会有多大,魏杰很难预测。
人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不可避免地会遇到这些必然或偶然的事件。对一个身负重担、领导着几乎是国内最大民营企业的人来说,其情感承受力就至关重要了。
以前,魏杰以为林新天是个坚忍不拔,甚至冷血残酷的人,别的不清楚,单看他对赵释兵的处理就知道了。但就上次林璨重病引发的恍惚状态来说,又完全变了个人。据他所知,林新天与母亲的感情还是很深的,影响只怕也不小。
其实,自3月底林璨犯病以来,林新天这半年来几乎就不在工作状态。钱隆这3个月来的突飞猛进实在跟他个人没有太大关系,是之前一年半来累积下的势能起了作用。可就在这样的大好情势下,其实钱隆系的咽喉早已经被人悄无声息地扼住了。
早在4月中旬,就在《国际财经》的连番报道和郎闲评连续的评论演讲后,钱隆系旗下三只股票连续三天跌停。魏杰知道钱隆系旗下目前也就那三只股票。三只股票的连续跌停意味着什么,那是钱隆崩盘的信号。
就连海啤,也因为合资的迈瑞中国受了牵连。
研制出来的新药在临床试验时违反了程序规定,美国老专家一生气干脆喊停了。
在股民的一片惨叫声中,谁又知道那段时间钱隆的主要负责人们是怎么过的。
按照中国大型民营企业的惯例来看,高管们此时要么抓,要么躲,要么逃。可连续三天的跌停后,钱隆的主要负责人在那个唯一可用的厅里,在“非典”正好肆虐的时候开了一场紧急动员会。
紧接着,魏杰又出现在北京京瑞饭店数百人的演讲大厅,代表钱隆做了一场公开演讲。还记得他当时站在讲台上,面对台下一片惊讶的目光,讲出第一句话时,眼眶一阵湿热,一种莫名的悲壮涌上心头,几经呼吸才控制了情绪。
他昨晚到达北京,按惯例前往拜见燕世锦时,再次吃了闭门羹。
自从去年下半年与他有过一次长谈要他离开钱隆被他婉拒后,燕世锦的态度就急转直下。他倒也不怪燕世锦,因为知道他如今的身份不同了,也敏感了。可6年的恩情抵不过一年的世事,这还是让他每每在午夜梦醒时禁不住感伤。
“这么危险的时候,我从天南千里迢迢来到北京,站到这个讲台前,一是要对主办方负责,第二就是要证明钱隆并没有像传言那样混乱不堪——”
这是两年来魏杰第一次重回媒体视野,并且留下了一场激情四溢的关于房地产金融的演讲。如今看来,也是钱隆这些年来主动献给市场的一次歌唱。
“非典”减弱后的6月份,隆联新成立了一个专业产品团队:结构融资部。
结构融资作为一个以资产和未来现金流作为支持而进行融资的产品,在海外金融市场非常普遍,是一个常规的金融产品,但在国内还是一个需求巨大的“零市场”。
魏杰挖来了国内投资银行界的老江湖刘根硕。刘根硕那根硕不硕魏杰不知道,但这人还算靠谱他是知道的。他的意图和魏杰并不完全一致。他自己的企业,一个网站当时遇到了生存困境,一是钱,一是牌照。他是希望钱隆能收购并支持自己的网站。
在进行了专业调研后,魏杰否决了这一收购意图。
刘根硕虽然很失望,但还是愿意就金融业务与钱隆携手。于是在双方的沟通下,成立了这个结构融资部进行对接。刘根硕对外以国新信托投资公司副总裁的名字工作。
结构融资是盘活存量资金的很好方式,将存量资产和增量资产相结合,可以加速资金流动,提高资金使用效率,而且项目规模大,风险低,容易操作。可他们很快遇到了问题——项目推进很顺利,但是一到关键环节就被卡住。
比如他们的第一个项目:与爱立信和中国电信的合作。
作为电信设备制造商,爱立信每年有大量的电信设备出售给中国电信,而这些产品出售后老是形成应收款。针对这种情况,结构融资产品是利用隆联旗下的租赁公司从爱立信手上将这些设备租赁给中国电信,中国电信改货款为租金支付。
爱立信的贷款银行提供资金,同时,租赁公司还可一次性将未来的租金收益出售给银行,或者发行信托计划,通过市场的直接投资转换成间接融资。
这种产品对参与各方都有好处,所以项目推进得很顺利。但因为银行、银行监督管理部门不愿意承担金融风险,对金融创新一直很审慎。同时,这样的混业业务又是由钱隆这样的民营企业来做,再好的交易行为都被以各种理由拒之门外。
后来的情况一再重复,不管客户质量再高,交易结构的设计多巧妙,信用评级达到什么等级,只要是钱隆涉及的,一路都是红灯。
在范腾的“建议”下,魏杰最终不得不将这个短命的部门关停了。
“你们在这背后做了多少工作?”魏杰问他,范腾只笑不语。
7月,北疆民营企业控股的上市公司啤酒花事件被CCTV某焦点节目披露后,又被其他大量报刊和电视深入挖掘。钱隆陷入了比此前两次还要巨大的危机。因为啤酒花被掏空了十多亿人民币,同时引发了北疆上市公司之间的担保链,其中就涉及钱隆系的企业。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钱隆在北疆的实际控制人朱锦坤竟然失踪了。
监管部门担心啤酒花事件导致的系列问题给脆弱的北疆地方经济带来系统性金融风险,重新开始关注并调查钱隆系在全国的信贷情况。这一调查使得金融系统全面封杀钱隆,钱隆的所有企业都遇到了银行“只收不贷”的问题。
更令人担心的是,由此涉及委托理财业务,经过一年半才调整过来的整个资金链又开始趋紧。除此之外,周正毅事件也对钱隆在舆论上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5月,周控制的香港两家上市公司分别暴跌,随后国内开始调查。
而就在本月,周被上海警方正式逮捕。
那么多的事情和危机,在林新天几乎缺位的情况下进行着。
由于近期开发的一些需要投资和融资的项目仍然无法实施,委托理财任务的加重也让客户经理的精力完全用到了完成指标上,而无法顾及其他产品的营销,魏杰回来与常文光协商后,决定在9月底开一次全体会议。
由于林新天完全陷入了母亲去世的痛苦中,心思都放在了葬礼上,所以钱隆许多事情都被授权给魏杰与常文光商量后执行。
如果不是范腾提醒,魏杰忙得几乎要忘了关于“密室”的事情了。
因为这样的情形,魏杰拿到东西没有费多大的周折。范腾给他准备的枪自然就更用不上了。但此事过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想再踏进梦想大厦。直到10月中旬林新天重回岗位,开始全面主持工作,他才不得不回到办公室。
2003年10月20号,在梦想大厦801会议室召开了隆联执委扩大会议。
这样的会在去年是每周必开的,在4月之前也还是常开的,但是自从林新天母亲7月查出肝癌,他就几乎没有参加过了。
看得出来,这个会林新天是经过精心准备和思考的。
而在座的高管那彷徨了很久的心里,也仿佛吃了一枚定心丸一般。
“这半年来和大家都疏远了,唉,你们看我的表情都满是悲悯。”林新天用他一贯冷幽默式的微笑轻描淡写地开了场,“一桩又一桩的事,总算都过去了,我们从头开始吧。”
当天的会议主要是三个内容:传达关于董事会的决议,讨论这一年“隆联模式”磨合的内容和困难,安排剩下的第四季度的工作和明年的计划。
会议先由横跨钱隆和隆联两大平台的行政部总经理林蓝传达董事会内容。
林蓝是林新天的堂侄女,是林新城的大女儿,也是除了林新城、林璨之外,参与钱隆最核心的家族成员之一。这是一个极其能干的女人,至今未婚,却把整个梦想大厦的吃喝拉撒管理得井井有条。
在整个钱隆系男权强盛的领导层里,她是少有的兼有耐力、坚韧和美丽面容的女性。岑惊还在钱隆时很喜欢她,魏杰与她关系也还不错。
三天前,钱隆开了两天的董事会,对若干重大工作做出了决议。
一是将董事局进行专业化改革,在董事会下设立三个专业委员会,代表董事局进行专业化管理。二是在董事会下设立三大执行委员会:钱隆国际战略投资有限公司执委会、隆联执委会、基金执委会。对三个执委会的工作方案,要求在11月底全部完成。
林蓝传达完后,林新天做了说明。执委以投资收益为考核指标,承担投资收益的责任;基金要帮助老三股的退出,首先要解决好其产权界定;为了做好组织保证,隆联执委在机构的任职全部取消。说明完毕,他让大家分别进行讨论。
魏杰在心里仔细解读整个决议的真实意图,最后得出两个字:突围。
三个执行委员会其实就是钱隆的三大平台:实业投资、产业投资、金融管理。
而三个专业委员会则是林新天希望有更多的人来分担他的一些工作,这些工作不是杂乱的,是专业性很强的。这其中的第三个:公共关系委员会,让魏杰明白了,其实林新天已经强烈地感受到了危机的存在。这个委员会本质上其实是危机处理委员会。
林新天选的公共关系委员会主席也很有意思:林新城,林新天的堂兄。
三 力挽狂澜
这部分职责之前是由项语负责的,但林新天在这个方面与项语存在思路上的分歧。
以前离政治太远,没有人保护,林新天吃过太大的亏,后来虽然他本人和钱隆本身都很低调和隐秘,但事实上是离政治很近的,或者说是紧密难分的。他凭借着自己老到的经验、直觉和智慧,一直将这种微妙的平衡掌握得还不错。
可是项语不愿意离得太近。他甚至建议林新天逐渐割断与政府各方的关联。
在魏杰看,项语的思路不能说不英明,可是在钱隆如今的情势下却等同于无为。关系这种东西,有时候如同豢养宠物,你如果给了它绝对的自由,与彻底抛弃本质上并没有太大区别。至少对钱隆目前来说是没有可操作性的,一个不小心会输得渣都不剩。
项语被派去负责基金了。这样一来,危机公关的重任就落在了不管是情感上,还是人格上,林新天都更放心的林新城身上。
林新天对魏杰说,不是不想用你,是隆联离不开你。
关于基金执委会的讨论很快就结束了。这没太多好说的。因宏观调控而引发的对钱隆的信贷封锁,已经引发了理财资金的连锁反应。
国内目前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以战略投资为主的机构投资者群体,要想主动、积极地化解钱隆现金流的压力,只能靠海外基金。这个重任交给项语而非范腾旗下的滚金团队,有人提出了异议。但是很快被林新天化解了。
林新天说,关键时候还是要自力更生,况且那个团队早已没有战斗力了。
或许是为了稳定军心,林新天说得很委婉。魏杰却深知,那个团队的主要人物早在半年前,就以各种理由撤回了滚金总部和风云总部,如今虽然还挂在钱隆旗下,但法人和股东都已经更换了。而名字,本来就与滚金不沾边。
林新天应该也早有察觉吧?
魏杰看着他,不由得生出悲哀来:范腾,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
争论的焦点集中在“隆联模式”上。
林新天对“隆联模式”依旧寄予厚望。他认为隆联的运作已经平稳正常,一旦钱隆目前的危机解除,最为紧迫的还是通过彻底的转型来形成金融王国。
他甚至提出了一个概念:三百六十五天的强磨合。
魏杰在他的描述中已经能想象出他手拿皮鞭怒目圆瞪的样子。他也相信林新天一定做得出来,他们也一定会被折磨得筋疲力尽惨不忍睹。可是一旦成功地磨合两年,钱隆全部的委托理财可能全部转换为另外的方式,如果再碰上一个大牛市,钱隆是有可能变成一个真正的金融王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