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岑惊想了想,“如果真是你藏了,我只会感谢你,感谢佛祖。”
“不好不好,这不像我喜欢的女人,我喜欢会复仇的女人。”
“好吧,如果真的是你做的,我天涯海角追杀你行了吧?”
“哈哈,这就对了。有了这句话,我就是没做也得找回来装作是我做的。”
可是3个月,以范晓华、魏东升、林新天三人合力,竟然还是没能找到母亲的尸首。
度日如年,度日如年,度日如年——这是她第二次体验这种滋味了。
村上春树在《1Q84》里说:“所谓人生,无非是一个不断丧失的过程。很宝贵的东西,会一个接一个,像梳子豁了齿一样,从您手中滑落下去。取而代之落入您手中的,全是些不值一提的伪劣品。体能,希望、美梦和理想,信念和意义,或是您所爱的人,一样接着一样,一人接着一人,从您身旁悄然消逝。”
可她才22岁啊!为什么就要承受这些?她不知道要问谁才有答案。
月朗星稀,宾利的车窗开启,亮光一闪。岑惊脑子里响起“铮”的一声。
他终是没能把烟戒掉,她叹。
以前,每次他烟瘾犯了,忍不住要抽时,就拿出她送的那个打火机耍赖。
“你看,你也喜欢看我抽烟的样子是不是,真的很帅是不是,想不想再看一次?”
是的,送他打火机的时候的确很迷恋他抽烟时的样子,有一段时间还很迷恋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干涉他抽烟了,她甚至还给他制定了戒烟计划。可惜最后都泡汤了。不像魏杰。
魏杰不抽烟。她不喜欢香水味,魏杰也不擦香水,但身上总有淡淡的干净的味道。
翻阅脑海里曾经共同写下的日记,那里有过甜蜜的话语,有过伤感的争吵,有过执著的等待,有过无意的刻意的伤害。太多太多的文字,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海枯石烂的誓言,没有惊天动地的决心,一切都是他们曾经一步步走过的足迹。
记得魏杰说过:如果我们走散了,我会等你,不见不散。
林间风说的是:走散了?你猪啊?不记得回来的路啊?记得早点滚回来,回来晚了小心我不等你,跟别的女人在咱们的床上滚床单。
可是,别人的时间像流水般匆匆而过,为什么自己的时间却过得这样慢?
留下太多的痕迹,留下太多的誓言,留下太多的凄凉——
不知道有多少人还记得那句?“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众生,都明白我意;要这诸佛,都烟消云散!”
去年,她有一次上班时无意中看到《悟空传》,被感动了,于是又推荐给魏杰看。
魏杰看完也很感动,还含情脉脉地对她说:“你走得再远,也走不出我的思念。”
岑惊假装感动地回答:“我们生生世世也不分离。我一定会给你幸福。”
魏杰笑道:“我只要你可以幸福。”
有一瞬间,她也曾经想过,不知道范腾看了这书会怎么说,反正不会这么柔情蜜意。
可不管曾经在欢爱之时许下多少誓言,天涯海角转了多少圈,该成为过客的都成了过客,该守在身边的人如今在墙外,留她一个人面对玻璃窗里的自己。
岑惊躺回床上,想重读那本书,可找来找去找不见。
刚准备下楼去翻其他的地方,眼前一片黑暗,停电了。
见灯灭了,范腾刚要发动车,魏杰打开车门走了过去。
“给支烟。”魏杰说。
“你也抽烟?”
“不抽不等于不会。”
“那干吗现在抽啊?”范腾打开烟盒递给他一支。
“有点冷。”
范腾笑道:“你这话也有点冷。”
说着给他点着了火,又是清亮的一声“铮”,烟点完了,似还有余音绕梁。
“知道打火机的物语是什么吗?”魏杰吸了一口问道。
“什么叫物语?”
“就是代表的含义。”
“噢,不知道。”
“我对你的心情像打火机一样,一触即燃。”
“噢,”范腾笑道,“女人们的调调。”
“这个打火机是她送的吧?”魏杰看了一眼闭了灯的小楼。
“嗯。不是什么大牌,但我就是喜欢。”
“是不错,我也挺喜欢的。”
魏杰吸了一口烟,突然笑道:“当初我还以为她买了是准备送给我的。”
“噢?”范腾没问出声,只是略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这是我当初陪她去挑的。”
范腾闻言也笑了:“那我也不会送给你。”
“打火机而已,你留着好了。”
“就怕别的你也未必留得住。”范腾笑道。
“就算我留不住,也未必就是你的,你有什么好笑的。这车如何?”
“还行,就是太风骚。”
“这不正好配你吗,风如名,骚如姓。”
范腾大笑道:“谬赞了。兜一圈?”
魏杰也不客气,坐进了范腾让出来的驾驶位。
“哎哟,腿有点伸不开啊。”
“谁要你们买这款的,幸好不是白色的,不然真是招摇得跟马戏团似的了。”
“又不是我的主意。”魏杰笑道,“要不是你,谁开个什么车还用得着他费精神。”
范腾讪笑。这车是林新天送给他在大明用的。
“你知道他自己向来俭省,可给你买车那是眼都不眨。”
“谁要他送。”
“得了,知道你不缺这个钱,但他毕竟也是你父亲,过得去就行了。”
“是呀,毕竟不是什么花季雨季了。去哪里?”
“这大晚上的就不带你穿街走巷的了,扰人清梦,湖边走走吧。”
车绕了一圈,停在一处所在,恍惚就是那年那个中年男人吹萨克斯的地方。
“她的萨克斯是你教的吧?”魏杰又点了支烟。
“那算什么教?千万别说她是我的学生,丢不起这人。不过,别的倒是教了些,比如接吻啊,调情啊,哈哈——”
魏杰笑道:“她那方面水平貌似也没有比之前强多少。”
“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心里清楚——你和她是回不去的了。她再早熟再淡定再有佛性,但终归还是个孩子,经过那么多事,她知道自己需要什么,经不起你一惊一乍那么多情绪。”
“她远比你以为的要坚强。经过那么多事,她也不再是个孩子了。”
“我们都要结婚了,你这又是何必呢?”
“这不还没结嘛,你不还和我一样在院子外面等着嘛。”范腾笑。
“我只是给她多一点空间。出了这事,拖了一阵,但不会拖过今年夏天。”
“是吗?那就等夏天你真结了再说吧。”
“再说?你丫挖墙脚还有没有底线啊?”
“你当初求婚可也没问过我啊,她那时候还是我女朋友吧?”
“她要是嫁给你,我肯定不会像你这样——”
“无耻?呵呵,那是你不屑于要一个被别人用过的女人吧?”
“呵呵,别说你就一点不介意。你要真不把这当回事,那么长时间了,还能把她完璧归赵地留给我。你是想等到洞房花烛?”
“本来没想等那么久。不过,她就算结几次婚我都不介意。”
“范腾,我知道惊惊好,但她真好到值得你这样吗?”
“值得。你不知道她究竟有多好,所以你不配。”
魏杰低头碾灭了烟:“那你也不能这样逼她啊。她好不容易回来,再这么下去只怕还得跑。她本来就不属于你,你毁了也就毁了,可你别把老子也带着牺牲了啊。”
“没有你天天蹲墙脚,我用得着夜夜睡马路?”范腾瞅他一眼。
“要不你先退一步?”魏杰笑着扭头看他,路灯下,笑容显得很柔和。
范腾笑:“还记得那个熊的故事吗?她在伦敦的时候讲的。”
岑惊当时讲的段子是这样的:两人郊游遇到熊,一人忙着穿跑鞋。另一人说:难道你比熊跑得快吗?这人回答:我只要比你跑得快就行了。
当时讲这个段子的语境,是孟醒石提到,在这个产品同质化的年代,在没有实力搭建一套生态系统的情况下,找到自己的鞋,比别人跑得更快一些,至关重要。
“你的意思她是熊?那你别忘了,你已经比我慢了很多。”魏杰笑。
“说不准你什么时候打个盹,我骑着哈利·波特的扫帚一下就飞过去了呢。”
自从那晚灯灭之后,小楼就没有再亮。
但魏杰知道岑惊在。因为书房里一直有微弱的烛火的光。
算起来,已经3天了,今天大年初二了。
大明难得地下了一场大雪,貌似比1998年那场雪还要猛一些。
那一年,世博会前的黄土朝天工程不急不缓地进行着。开发商们赤膊上阵,竞赴房地产的饕餮大餐。种种行为,在北京的街道上遗留下了千沟万壑。逢上雨雪天气,许多人工小湖泊便跃然眼前。车行其中,除了有风浪颠簸的真实感,还有伴随车行驶而过划起的水幕,非常生动。虽然脏了点,但感觉像极了在海上航行。
如果《加勒比海盗》早两年上映,岑惊可能会把她和魏杰比作阿黛和杰克船长。可当时车身一个大颠簸,她只是笑着对他说:“好像泰坦尼克要翻了。”。
那时,露丝和杰克都还很年轻,露丝刚刚订婚,压抑烦躁,渴望叛逆;杰克则用运气赢来船票踏上泰坦尼克,准备开始崭新的充满希望的人生。
她和他同样年轻,正要迎接光芒万丈的明星生涯。
泰坦尼克号沉没了,凯特和莱昂纳多从好莱坞冉冉升起。而岑惊,却在一个月后,在北京北三环的某个红绿灯路口与他说了句“那就试试”之后,真的离开了他。
即使他们去年重逢然后复合,魏杰也没有很直接地问过岑惊当初为什么会真的离自己而去,但是他们在小楼的走廊上回忆旧时光的时候,曾提起这个片子。
魏杰问岑惊:“你还记得哪句台词?”
“You jump,I jump.”岑惊答。
“你当时想起了谁?”
岑惊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了,反正听你这意思,当时想的也不是我。”魏杰哀怨地说。
岑惊哈哈笑道:“还真不是你。我第一个想到的是郭襄。”
“然后呢?”
“然后当然就想到了杨过。再然后,就想到了林间风。”
魏杰唏嘘:“然后你就抛弃我去找林杰克了?”
“那倒没有。我当时就觉得他那忧郁劲很像杨过,也的确有点像杰克。”
“给你个机会赎罪,如果现在让你选择,你会陪着谁跳?”
“听真话还是假话?”岑惊又问了一句。
这次魏杰有点猜不透她所谓的“真话”是什么了。
要说她这个时候还舍弃他而陪林间风跳的话,他是打死也不信的。
岑惊在他怀里扭转身,看着他说:“假话嘛,自然是陪你跳。”
“其实你不愿意?”魏杰低头看着她的眼睛。
“真话是——我不会陪你们任何一个跳。”岑惊迎着他的视线,“我会努力活着,活着才能救你。当然,我也会救他,不过我想我会首先救你。”
“如果我死了呢?你会不会——”
“放心,我也会死的,最终我们都会死的。你的考察是不是该结束啦?”
如今想来,他当时没问出口的话其实倒不是他如果死了岑惊会不会殉情,而是他如果死了岑惊会不会重新选择范腾,当年的林间风。唉,潜意识里他还是不放心啊。
之前赵释兵还活着的时候,无论她突然会生出多少麻烦,他都是安心的,照顾她都是甘愿的,因为他知道,那是岑惊心里的根。岑惊的根,也就是他的根。可如今,这根生生地断了,他除了无尽的懊恼、自责和悔恨之外,不安也与日俱增。
他虽然在范腾面前装出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其实他真的不知道岑惊会不会突然之间又离他而去。所以这半月来,夜夜与范腾对峙,出差都推掉了。
幸好,年前这一个月,应酬虽然多,但几乎没什么特别重大的事需要他跑。
魏杰看了一眼马路对面那个空着的位置,笑了。
范腾那晚接了个电话之后回北京了,留他一个人一辆车孤独地守在这雪地里。
话说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孤独一词的含义了,此前的这一段日子,种种的情绪,但都不是孤独,除了去年最后那个雨夜。可是才停车没多久,他就发现了马路对面的范腾。
天天对着那样一个人,本来挺煽情的剧本也有点狗血起来。
雨雪过后,气温下降,气压上升,伴随而来的是大风。这是小时候自然地理课程里的常识。也真够难为自己的了,至今没忘。他还记得每当自己伸出大拇指,用其他四根指头来判断气旋的方向,岑惊就崇拜地看着他说:“哥哥就是聪明!”
夜深了,地上的东西像吃了摇头丸一样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就好像某些暴发户富二代开Party时那种无病呻吟、摇头晃脑的模样。
他如今最大的企盼,就是岑惊突然走到他面前,趴在他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然后他会带她去看远山的残雪,雪后更加湛蓝的天空。虽然他的胳膊上没有羽毛,但是他的臂膀也还是可以在山巅支撑她做个迎风翱翔的典型的杰克和露丝的动作。
他会带她去坐加勒比海盗船。上次美国之行因为时间关系,他们没去成。
他还会陪她做很多很多事。然后范腾回来时,看着他们幸福的样子只能干瞪眼。
可是岑惊还是没出来。天上的烟花消停之后,小楼里的烛火也灭了。
魏杰也在浪漫的憧憬中睡去了。
四 至少还能死在一起
梦里,桃花灿烂。
他与岑惊在桃花树下吃火锅。火红沸腾、香气四溢的火锅对面,岑惊笑得也同桃花般美丽。他给她夹肉,她给他夹菜,吃得好不快活。什么恩恩怨怨都在这一锅一笑中烟消云散了。朝花夕拾,缤纷的音符,坠落处,情不自禁的他恨不得把她揉碎在梦里。
可不巧,火锅打翻了,到处都是喧闹的人和菜烧焦的味道。
魏杰恨恨而不舍地醒来时,小院外已经挤了很多人了。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起的火,岑惊住的小楼烧起来了!
岑惊自杀了!魏杰只觉得一股凉气贯穿全身,“腾”地开了车门冲出去。
心急如焚的他赶紧拿钥匙开了院门,里面已经有几个先行翻墙进去的男人找了根水管接在院里用来浇花的水龙头上,正往楼上浇。
不一会儿,很多被惊醒赶来的邻居端着盆,提着桶也在使劲泼。可火势已大,又是独立的院落,靠一根水管和一盆一桶的来回奔波无法压下去。
眼看小楼的落地玻璃门就要被大火完全掩盖,魏杰放下电话,提了一桶水,用浸湿了的毛巾捂住口鼻,拔腿冲了进去。
在厅里只想了几秒钟,魏杰直奔厨房。
刚进厨房,就听见身后一声巨响。玻璃门被屋里的热气炸坏了!
厨房里黑黢黢的,魏杰找到煤气罐,发现阀门是关着的,心里稍微舒了一口气。他脱下里面的羊毛衫,在水管上浸湿了,抽身跑出厨房,往楼上卧室奔去。
打开卧室门,透着窗外的亮光,魏杰冲到床前,没有发现岑惊。
突然想起之前的烛火的位置好像应该是书房,魏杰跑出卧室又朝书房奔去。
就在打开书房门的一刹那,一道火光扑面而来。魏杰的眼睛被带着灼热的空气烤得难受,没有多想,一桶水就泼了过去。
那个熟悉至极的人歪在地上,手里还拿着本书一样的东西——封面上恍惚有个“花”字。
魏杰心里一起又一落,赶紧将潮湿的羊毛衫覆盖在她的口鼻处。
幸好蜡烛点着的是书房的窗帘,窗帘下的桌子还没有燃烧殆尽,火还没有直接烧到岑惊身上,但也不远了。正要扶起她,已经烧到一半的大书橱哗哗地翻了一地。
眼看着几本书就要砸在岑惊身上,魏杰忍不住大叫一声扑上去挡开了。
一口灼热的空气瞬间就进了肺里,极度刺痛,眼泪都出来了。
幸好这书橱不是完全按照范晓华的“空中客厅”做的,虽然也是顶天立地,但范晓华的是顶级的木料制作的独立书橱,是可以搬动的。岑惊为了省钱和空间,是往墙里凿出来再装木料的。为了保护书,倒是都做了防腐防火处理。
可就是这样,也被烧得不成了,更何况书本身是易燃物。
魏杰一手抱起岑惊,一手抓起羊毛衫的袖子重新掩了口鼻,就要冲出门去。可是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上了,必须握住手柄才能从里面拉开。可这屋里造价最高的纯银古董手柄如今成了真正烫手的山芋,烫得已经让人无法触碰了。
更让魏杰感到恐惧甚至绝望的是,手柄烫成了这样,书房外不知道是什么光景。
楼梯可是木质的,他刚才冲上来的时候已经有很多地方在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