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你还未曾婚配，令弟呢？”他平静地问。
“也未曾。”
话语间，几个御林军从宫外急匆匆地走进来，躬身禀告：“陛下，在御花园一座假山后发现了禁军百户叶知微的尸首，估摸死去大半夜了，乃是他杀。”
叶飘蓬还残存着几许期待的眼神灰暗了，虽然这是他早就想到的结局，内心再过刚强，也还是不能接受。他不明白丽妃为何要杀掉叶知微，他明明已经听她的话，为她办事了，为什么还是要残忍地被杀掉？坚挺的身躯不再挺拔，他弯下腰去，喉咙里没有发出一星半点的声音，握紧的拳一下下地砸着地面，那种痛苦教旁观的御林军们不禁微微动容。
承彰来回踱了几步，终于驻足道：“叶老将军驻守边疆，在一次守城战中身负数十箭依旧高举旗帜为国捐躯，是我一直敬仰的。你们兄弟二人本应报效国家，却死于这毫无意义的宫廷斗争，真是不值。”
“……是。”哽咽了半天，叶飘蓬终于吐出了一个字来。承彰叹了口气，吩咐下人：“也罢，死都死了，也不必追究什么，厚葬了吧。”
“陛下天恩浩荡。”叶飘蓬粗重地喘息着，闪躲的目光间隐忍着最深沉的愤怒和哀伤，“她凭什么……凭什么要杀知微？我好恨没有亲自动手杀她！”
“也许是令弟最后时刻存了反抗她的心思，让她察觉了，只能杀人灭口。”承彰毫无理由地安慰他，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要这样说。或许这才是最好的缘故。
“是么？”叶飘蓬抬起头，眼里噙满了泪水。承彰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侍卫受领露出这样软弱的神情，不禁有些好笑：“是的，只是还没来得及跟你联系，就被郑氏杀了。”
“一定是这样的，弟弟不会背叛主上的。”他用力点着头，“一定是的。”
“他没有效忠过我，何来背叛？”承彰指出他的谬误，“背叛我的是你。”
“主上说的是，属下知罪。”叶飘蓬沉吟着低下了头，良久不语，似乎在等待什么。
宫门被来人撞了几下，黑压压冲进来了十几个侍卫。领头的那个笑逐颜开：“禀告主上，那个怀孕的宫女带来了。这个小****，被郑氏那个贱人藏得那么隐秘，累得弟兄们找了小半天。”
“带上来。”季如松连忙示意，“不要在陛下面前大呼小叫的，没规矩。”
承彰抬头望了一眼，正好瞟到夏良娣，便问她：“宫女私通外臣，是个怎样的罪名？”
“回君上，应当凌迟。但是宫中为防止这等丑闻传出，一般是令她坐竹签然后杖毙。”夏良娣面不改色地道。
“坐竹签是什么意思？”承彰好奇地问。夏良娣脸上一红，低头不说话了。旁边的侍卫有的在窃笑，更多的是一脸茫然。他大概明白自己或许问了什么不便回答的问题，便也只好笑了笑不再追问。彼时那个宫女被带了上来，只见她穿着一身八成新的宫女服，腹部已经微微凸起，走起路来弱不禁风。因着被身后的人用力推了一把，她轻呼一声跪倒在地。身后有人抓起她的头发迫使她将头仰起，几盏灯笼围了上来，照得她面上黄惨惨的。
叶飘蓬离得不远，自然也看了分明。在他心里早为那个引诱弟弟的宫女定了性，她必定是妖娆、阴险、狡诈的，平时嘴里抹了蜜一样甜，急了的时候什么污秽之语都能说出来。丽妃把她保护的那样好，定是很喜欢她，她们定是同一类人。谁知乍眼看去，那个宫女竟生得如此娇小，脸上更是根本看不出任何的娇娆之气，只有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教人一看便不由生出些怜爱之意来。
承彰在侍卫们的簇拥下走上前去，负着手，面容冷肃。侍卫们也是个个一脸肃杀之气，手都按在刀柄上。宫女因被人钳制，动弹不得，大眼睛里水盈盈的，腮边还有未曾拭去的泪珠。他愣了一愣，似乎也没想到引诱叶知微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极其娇小可人的小姑娘，忍不啧了一声，问道：“今年多大了？”
小宫女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嘴角微微颤动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抓着她发髻的侍卫忍不住赏了她一巴掌，斥责道：“没规矩，懂不懂怎么跟陛下回话？”
“奴婢……奴婢今年十三了。”宫女抽了抽鼻子，怯生生地揉了揉被拉扯着的发根，眼睛红红的。承彰瞥了眼那动粗的侍卫，对方讪讪地退了几步。他伸手抬起少女的下颚，粗砺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腮边晶莹的泪珠，只觉得入手柔软粉嫩，忍不住狠狠地捏了几把。他轻声问：“你之前为什么要哭呢？”
小宫女被他捏得疼痛，却只是歪着脑袋，一副泫然欲泣的任人蹂躏的模样。只听她一字一句地应道：“奴婢因着丽妃郑氏的命令引诱了禁军百户叶大哥，给陛下添了麻烦，心里很后悔，不知怎样才能求得陛下原谅。”
怪不得叶知微会喜欢她，就连自己——尽管极力克制，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她难以维持一贯酷厉冰冷的态度。这样的祸患，宫里万万留她不得。念及此处，他眉头蹙起，话语虽算不上严厉，却足够令小宫女吓得颤抖：“是吗？在朕面前说谎，后果你可清楚？”
小宫女愣了一下，终于还是怯生生地摇了摇头：“不，不是的，是他们让奴婢这样说的。他们不让奴婢说实情，说陛下听了会生气的。”一语未毕，身侧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咳嗽声。被承彰瞟了一眼，负责押送他回来的侍卫尴尬得无地自容，几乎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小宫女大概察觉出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来，紧紧抿住了嘴唇，手指缠搅在一起，眼眸中流露出的恐惧和无助教人心疼。承彰轻咳了声，盯着她的眸子道：“不管他们，照实说。”
“是。”小宫女怯生生地应道，“奴婢来的时候，看见丽妃娘娘的身子被抬了出去，忍不住伤心。丽妃娘娘对奴婢很好，知道奴婢喜欢叶大哥，不但没有责罚，还专门拨了一间房子给我，让我们每次都在那里见面。朝阳宫其他人犯了错，丽妃娘娘都会狠狠责罚，唯独对奴婢不一样。丽妃娘娘是真的对奴婢好，所以奴婢听说她死了，心里很难过。”
她一口一个丽妃娘娘，承彰听得刺耳至极。透过她纯澈的目光，他知道面前的这个人并没有说谎，甚至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看来丽妃还真是将她保护得很好啊……这种好不仅仅是不许别人靠近伤害她，还完整地保留了她内心的那份最初的纯真。将一个完全不设防的宫人留在自己的身边，让她心甘情愿第为自己所用还对自己万分感激，这种行径，他自问绝不可能做到。放开她的下颌，他拂袖哼道：“你知道你的叶大哥现在在哪儿吗？”
“不知道。”小宫女摇了摇头，“每次都是丽妃娘娘安排我和叶大哥见面的。奴婢知道叶大哥是守卫宫门的禁军首领，那里奴婢是不能去的。”
“你的叶大哥他死了。”承彰冷笑着，冷酷地负手而立，“就是被你的‘丽妃娘娘’杀死的。她对你好，对你叶大哥可不好。因为与你私通被丽妃发觉，你叶大哥迫不得已被他利用，私自调动禁军与她一起行谋逆之举。你那‘丽妃娘娘’阴险毒辣，亲手害死了父皇，还胁迫朕的侍卫总管听她指挥背叛于我，险些害我性命。因为你的缘故，无数兵士枉送了性命，你还要衷心感谢她吗？”
“叶大哥死了？”望着承彰冷峻而不容置疑的眼神，小宫女一下子瘫坐地上，一脸不可置信，“可是……可是她为什么要害死叶大哥？”
“所有人都不甘为她利用，除了你。”承彰冷冷地盯着她，面无表情地下了判决，“害死你叶大哥的不是别人，就是你自己。你还真是愚不可及啊。如果你不和他私通，如果你不听从郑氏的话，三皇子又如何行谋逆之举，父皇何至于驾崩，何来这么多枉死的人？”他伸手指向一地的残肢和飞溅的血迹，那里刚刚发生过一场惨烈的战斗，白白牺牲的将士们的血还热着。
“丽妃郑氏，谋害先皇，撺掇禁军谋反，欲加害当朝太子，以推自己的儿子即位。她十恶不赦，朕已经将其处死……而你，”承彰冷酷的身影在小宫女面前恍若高高在上的神明，“没有你作为帮凶，她是做不成这些的。所以，今晚所有人犯的恶行，所有人的死，都是因为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