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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我的那份卫生员经历的财富

练福光红华农场(五师八团)

有人说,经历就是财富。我深以为然。别的暂且不说,六年农场卫生员的经历,于我无疑就是一份可贵的财富。

接受培训

1970年,我20岁刚出头。

那年,农垦系统改称生产建设兵团,农场改称团,生产队改称连。于是,我所在的B队也改称B连了。

一天,在B连蹲点的团政委亲自通知我,说组织选派我当卫生员,过两天就去团部医院报到,接受三个月的全脱产培训。还说,经过培训你就是医士,也算是子承父业了。

卫生员培训班由团部医院自己办,课堂和宿舍是一间面积约摸一百平方米的特大茅草房。

整个培训过程,没有测验,没有考试,无须担心毕不了业,当不成卫生员。但当想到自己将要负责一个生产队,一两百口人家常见病的诊治,就无法轻松起来。

首先学的是内科常见病。在还没有什么超声波、CT、核磁共振等现代化诊断仪器的年代,医生需要凭借简单的听筒或者叩击术,去判断心肺的许多病征。因此,我们第一课学的就是听诊、叩诊这门非常重要而又常用的诊断技术。

叩诊的技术,我在病人身上从来没有派上用途。倒是从此以后,挑西瓜,分辨瓜的好歹,比以前有把握得多。而听诊的技术,则经常需要使用。我的得意之作,莫过于那回给大口周(同学知青)听诊了。那天,我心血来潮,对大口周说,来让我听听你的心肺。想不到竟给我听出问题来了——他背部的呼吸音比前胸的要弱,于是告诉他赶快去照照X光吧。他也信我,就去医院检查,检查结果表明他患肺结核了。当然也有失手的时候,但与技术水平无关——我很知道,无论多么需要,女青年尤其是女知青同学,是绝对不会接受我听诊的,而我也绝对不会也不敢提出这样的要求。可有一回参加团的开荒大会战,半夜急诊,其他连队一位女青年让我听诊,当我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把听筒伸进她的衣服里面,刚触到文胸的边沿就慌乱起来,以至分不清听筒传来的心跳声,到底是她的还是我自己的。

学习中医是有趣的,但学习中医针灸就不那么有趣了。不但说不上有趣,少点儿勇气也不行。学习针灸要在自己的身上找穴位,自己给自己扎针,寻找针感,所谓“得气”的感觉。曾有一次,我试验给自己扎针,不知是扎得太准还是没扎准,小腿肌肉强烈痉挛,竟把针给别住了,拔不出来。我慌了,忙向老师呼救。也不知道针最后是怎样拔出来的,只见那足有5厘米长的、细细的针体,已经被痉挛的肌肉别成之字形了!多亏它的质量还好,多亏它有足够的柔韧,不然,要是断在肌肉里头,那就糟透了!我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怕。

见习接生

经过三个月的培训后,我回到B队当卫生员了。准确地说,我还只是见习生。因为B队本来已有一位男医生,姓林。林医生毕业于海南医专,医士职称,医术医德的口碑都不错。有他在,谁会找我这个毛头小子看病呢?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于是安分随时,跟随林医生左右,白天巡查在家休息和等待治疗的病号,下午在医疗室看他、学他如何诊治病号。

在B队当见习生,印象最深的当然是第一次见习接生。这样的机会,就连在培训时也不曾得到。我因此至今仍感激林医生。

那天,林医生告诉我,小魏的老婆快生了,也许就在今晚的不知什么时候,到时会叫我,还吩咐我准备准备。

听说将有机会见习接生,兴奋、好奇、向往、忐忑在我心里搅成一锅粥似的。尽管明知不需要我插手,我也插不上手,但我还是抓紧时间翻阅《农村医生手册》里关于接生的章节,努力记住接生的技术要领和应急处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真的需要我帮忙,或者万一要考考我,提问提问,表现也不能太差啊!

半夜我被林医生叫醒,随林医生快步走进小魏的家——半间瓦房。首先看见的是小魏,只见他呆立床前,手里拿着一盏油灯,桌子上还有一盏亮着。看着我们进来,却一声不响。而小魏的老婆已经头朝里,仰面躺在床上,叉开双腿……接下来的记忆随着岁月的逝去,有太多的遗失,太多的模糊,唯有剩下的这块碎片还是那样清晰:

昏黄的油灯下,首先露出来的是婴儿的颅顶,粉红色的,然后是小而扁的头颅,旋转着,缓缓地,一点一点地被挤出来,神奇地从小而扁,逐渐变得小而圆;然后顺序露出了肩部、手臂与身躯、臀部、下肢,同样旋转着,缓缓地,一点一点地也被挤了出来。我当时的感觉很奇妙,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半间房,这个正在出生的婴儿;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安静得似乎可以听见婴儿被努力挤出时,发出的湿润的摩擦声;我明明知道,我应该看见血和肮脏,但是,很奇怪,真的很奇怪,血和肮脏不见了!我明明知道应该有人说话,明明知道产妇应该痛苦呻吟,但是,很奇怪,真的很奇怪,我当时真的什么也没有听见!我目睹人的诞生,何等的神圣,何等的圣洁呵!

萧规曹随

1971年9月,我奉命调往Q连。

Q连和B连一样也是老连队,工作、生活环境在农场算最好之列,而且比B连更靠近团部——即我们调侃为农场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步行也只需半小时。因此能当Q连卫生员,实属美差。

当然,有得就有失,B队的知青相当活跃,那里有一群可爱的MM,而其中还有个在我心中开始朦胧的她。于是,兴奋之余也多少有些惆怅。离开B连那天,我人坐在“咿咿呀呀”的牛车上,心里却默念着普希金的诗《再见吧,真诚的檞树林》:

……

再见吧三山村,

在那里快乐曾多次将我相迎。

是不是我领略了你的甘美,

只为了将来要永远和你分离?

我从你们那儿带走了记忆,

但把心留给了你们(也许这是一个多么美妙的幻想)

……

兴奋也罢,惆怅也罢,我都没有忘记,很快就要独立承担近两百口人家常见病诊治的那份压力。我知道,那三个月学到的知识远不够用的,而B连见习也没让我增长多少经验,怎样才能做到“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呢?倒也一时心中无数。

Q连原卫生员娇姨有更好去处,尽管她内心很想早些卸任,但交接工作一点也不马虎。

卫生室的药品器械不多,实在没什么好交接的,我都懒得清点。唯一让我重视的是那本《用药登记本》。本来连队卫生员是没有处方权的。但是既要他治病,就不能不让他开药,怎么办?简单得很,改变个名称就行了——不给你开处方权,但给你登记用药权。你尽管开你的药,用你的药,然后登记在《用药登记本》就行了——因此就有了这本《用药登记本》。

《用药登记本》是非常重要的,因为里面除了用药记录,还有病人的姓名性别年龄病情(主诉)等资料,近似病历。从那里我可以得到许多有用的信息和借鉴。除了《用药登记本》,我还特别关心重视娇姨给我介绍的这些情况:有哪些老病号,都是些什么病,性格脾气如何,她一般如何治疗;有哪几个是特别调皮,会装病的,她又如何应付;她的作息时间、工作程序、工作习惯;她治疗常见病,有些什么用药习惯,或者“独门秘方”;她每月一次向医院申领药品,都领些什么,领多少等等,我都一一牢记。然后,在接任的头两三个月里,“萧规曹随”,统统照搬不误。

“萧规曹随”果然使得。我自接任之初到后来的应付自如,其间不但没有什么艰难的磨合,可谓平稳过渡,而且还能够腾出时间,自学当时我能买到的,弄到的一些医书。而这段经历也让我得益非浅,以后我也曾多次调动工作,变换岗位,而每当需要应对新工作、新任务,新环境、新同事时,我几乎都先来一招“萧规曹随”,结果屡试不爽!

下医医病

古语有云:“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卫生员,职责有限,只负责医治一些常见的不那么重的病,但怎么说也算是医病,所以勉强还可以归入下医,从下医之下下之列吧。

尽管时隔三十多年,但我至今还记得当时治疗常见病自己用过的那些板斧(用现代语言是“定式”):伤风感冒吗,给点阿司匹林、安乃近,再补充点维生素C;喉咙疼的,就给点喉症片,咳嗽的再加点甘草片、咳必清(我们谑称“咳不清”);胃病吗,有胃舒平可以长期服用,急性发作,就给点颠茄、本巴比妥、阿托品,或者针灸止疼……

总之,当时配给连队的药品无论数量和品种都很少,但治疗常见病的药品,在一般情况下也还是够用的,缺的是所谓“补药”。还记得那个脸色苍白、身体虚弱叫娇莲的女工,她每个月总要找我一两次,每次都是苦瓜一样的脸向我央求:“我的头好晕呵,医生,给点红红的补药,打点红红的补针吧!”30出头的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最小的一个还在吃奶。娇莲说的红红的“补药”,指的是当归片,红红的“补针”,指的是维生素B12,当归片常用量是每天三次每次四片,维生素B12的常用量是每天一次每次一支,而每月配给全连的当归片就那么一到两瓶,一二百粒那么多!B12就那么一到两盒,一二十支!

下医医病本没什么可以夸耀,倒是有两三件事有些令人难忘,而那次抢救小蔡最为惊险。

小蔡,海南知青,割胶工,体格瘦弱。他因为扁桃体发炎需要注射青霉素。青霉素是效果很好副作用很小很安全的抗生素,唯一的缺点是有的人对它过敏。一旦过敏,就会休克导致瞬间死亡,有时连抢救都来不及。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上午是“坦叔”陪着小蔡来的,他们刚割完胶,身上的汗水露水还未干透。一进医疗室,打过招呼,小蔡便马上坐下,“坦叔”则站在一旁陪着,他们都一心想快打完针还要赶去收胶。但我可不敢马虎,仍不慌不忙地依足程序操作,不但做了皮试,还将肾上腺素放一旁为防万一。然后我蹲下一针扎进小蔡臀部,再慢慢地推动着注射液。才推了一点点,小蔡就惊叫:“不行了,我头好晕!”一看小蔡,半闭着眼,脸色煞白,渗出豆大的汗珠。我的第一反应就是:“糟了,青霉素反应!”赶忙拔针,可嘴里却仍在问:“怎么啦,你别吓唬我啊!”好在“坦叔”也算临危不乱,一把扶住小蔡没让他倒下。而我则马上拿起备用的肾上腺素,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又是一针下去,然后再和“坦叔”一起把小蔡搬弄上床躺下。再看看小蔡,虽然紧闭双眼,仍在冒虚汗,但似乎没有继续变坏,要休克的样子。我悬着的心稍稍安定一些。但又担心还有意外发生,于是决定向场部医院求援。连队唯一的电话机就在医疗室旁边,我抓住摇把使劲摇,摇通了总机,接通了医院,也不管听的是谁就嚷:“快,怏派车,有人青霉素过敏了!”又过了一会儿,话筒里传来陈院长的声音,普通话里带着浓浓的客家口音:“华仔啊,不用派车了,派车也没用,如果真是青霉素过敏,等我们到了病人也早没了!”听这么一说,我猛然醒悟,于是又跑回医疗室,果然见小蔡已经缓过气,由“坦叔”扶着坐在床沿一口一口地喝着温开水,周围是闻讯赶来的人。再问,清楚了——应该不是青霉素过敏,而是“晕针”。小蔡本来就有病,身体衰弱,又割了一宿胶,连水都没喝一口就来打针,不“晕针”才怪啊!我也该死,以为什么都想周到了,连急救药都准备好了,可就是偏偏忘了问病人是否空腹,真是百密一疏,细节决定成败!

1976年3月,我搭上招工的末班车终于回城了。走时我带走所有的医书,还有一个听诊器和“医19级”的工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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