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走过来拉蹈蹈进屋,说:“这么热你站阳台上干什么,太阳都照着呢,一下子就黑了。张叔叔要我们去水库郊游,你想不想去?”爸爸说:“邀请我们一家人呢,蹈蹈一个人在家干什么,肯定去了。”蹈蹈不知道该不该留在家里等大树电话,心里矛盾得恨,一方面觉得大树早该来电话,走了让他找不着也是他活该;另一方面又存了希望,希望大树能来电话说清楚一切。
爸爸跑到阳台上去拿鱼竿,和妈妈吹牛说要钓多少多少鱼,蹈蹈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眼睛还盯着那个电话,希望它赶紧响起来。
等了半个小时,蹈蹈把早饭也吃过了,爸妈都收拾停当,准备出发了,电话还是没有响,蹈蹈决心不再等了。她把牛仔裤套上,穿了嫩黄的小背心,戴了顶白色的宽沿太阳帽,跑到妈妈前面开了大门。
一家人说说笑笑下了楼,打开单元防盗门,蹈蹈看见大树推着自行车站在门口的大树底下,傻乎乎地看着她。
蹈蹈心重重地跳,一面欣慰一面生气一面心酸,像打翻了五味瓶。爸妈也停住了,看看蹈蹈又看看大树。大树走过来,低声叫了句:“叔叔阿姨好。”妈妈笑着说:“你是童大树吗?为什么不上楼呀,站在大日头底下多热啊。”爸爸冲蹈蹈眨眨眼睛。
蹈蹈不好意思,连忙转头对大树说:“我要出去,你有事吗?”妈妈嗔怪地说:“人家没有事站这里干什么?”爸爸笑:“小伙子,我们本来打算一起郊游的,你要不要一起去呀?”大树赶紧摇头:“不用了,叔叔,我还有事,我就想跟蹈蹈说几句话。”爸爸回头看蹈蹈:“蹈蹈你是要我们等你,还是怎样?”蹈蹈咬咬嘴唇:“要不爸妈去吧,我就不去了。”
妈妈看看她,转头跟大树说:“你们找个凉快地方说话吧,都别热着了。”
送走爸妈,蹈蹈回头看跟在身后的大树:“你怎么来了不按门铃?”大树说:“我也是刚到。”蹈蹈叹气:“来以前干什么不给我电话啊?”大树嘀咕:“我怕我妈妈听见。”
蹈蹈皱眉:“你说什么?”大树叹气:“蹈蹈,我也是没有办法啊,我妈在家说一不二的,爸爸都要听她的,我从来也没有违抗过我妈的意思。”蹈蹈问:“你妈妈不让你给我电话吗?”大树低声说:“也没有明说,但是对我以前没有告诉她你的事情特别生气。”蹈蹈哼了一声,脑袋转了一个弯,又问:“冯荫的事情是怎么回事?什么叫做你们分手了?”她觉得委屈得不行,脑子里头跑马一样出现各种假设的画面,仿佛看到大树和冯荫在一起散步,手拖这手的情形,眼圈立刻红了。
大树赶紧说:“蹈蹈,你别瞎想,冯荫是我妈大学同学的女儿,从小就和我认识的,我妈特别喜欢她,老让她来我们家玩儿。”蹈蹈撅嘴:“然后呢?然后就谈恋爱了?”大树大声叫:“没有!没有!我什么时候和她谈恋爱了!从来没有过!”蹈蹈叹气:“你就骗我吧,就骗我吧,就当我是个傻瓜好了。”
蹈蹈低头往前走,心里委屈又不知道如何发泄,没有目的地往前走,走出院子她左右看了看,不知道往哪边走。大树说:“蹈蹈,你别生气了,我妈也没有说什么啊。”蹈蹈呼地转头看他,瞪大了眼睛。大树挠挠头:“妈妈就是担心我们,怕我们耽误了学习,你当时要跟她说你没有耽误学习,六级和你没有关系就好了,结果你跑得那么快,弄得妈妈不高兴了。”蹈蹈眼泪忍不住要掉下来,她使劲地抽气,把眼泪吞回去:“童大树,你觉得你妈妈说的那些话不算什么吗?对我的自尊心一点都没有影响?”
大树低声说:“当然妈妈语气是严厉了一点,但是妈妈一贯都这么说话,你以后就习惯了。”蹈蹈哼了一声,一腔怒气全汇聚起来,她大声说:“没有以后了,我再也不会见你的妈妈!”大树皱眉:“怎么可能不见呢,是我的妈妈呀,你和我在一起,怎么能不见我的妈妈呢?”蹈蹈咬着嘴唇点头:“很对,那么我们分手,这样我就不用见她了。”
大树立刻扯住她的胳膊:“蹈蹈你怎么这么说话!就因为我妈说了几句你不入耳的话,就要跟我分手?你这样我也要不高兴了!”蹈蹈说:“你妈妈说的话确实让我不高兴,但是如果你的解释能让我满意的话,我还能忍受。结果呢,你根本不觉得我受了委屈,让我怎么忍受?”
两个人在太阳地下嚷嚷,院子里进进出出的人都看着他们,大树有点不好意思,拽蹈蹈往外走,蹈蹈使劲地甩他的手也甩不脱,只好随着他往外走,觉得自己愤怒得透不过气来。两个人噔噔走了好长一段路,蹈蹈才把大树的胳膊甩掉,大树也站住,大声说:“蹈蹈!你怎么这样!大人说你两句,你就这么不高兴?不管妈妈说的话或者是她的语气有什么问题,妈妈就是妈妈!你不能对长辈生这么大的气!”
蹈蹈使劲地哼了又哼:“我还不知道你是这样的孝子呢!我为什么要对伤我自尊心的你的妈妈那么顺从?如果她不是你的妈妈,我连让她这么说我的机会都不可能给她!她凭什么对第一次见面的我这样说话?因为她是长辈,我连生气的权利都没有?”蹈蹈不等大树接嘴,又说:“你妈还说什么冯荫的事情,不管你和冯荫的关系怎样,她这么说就是明白地告诉我,一点都不喜欢我,让我给冯荫让路!”
大树咬着嘴唇生气,脖子上的青筋都暴出来,蹈蹈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狰狞的样子,虽然有点紧张和害怕,还是忍不住说:“那么好吧,我给冯荫让路,你妈也高兴了,你也就好了!”
她转头就走,大树并没有去拉她。蹈蹈走了好几步,有点奇怪,仿佛拳头打在棉花里头,她转头看大树的反应,看见大树正推着自行车咚咚地往反方向走,蹈蹈咬了咬嘴唇,快走两步跟上他:“童大树!你怎么说?”
大树并没有停下脚步,他冷淡地说:“我不知道原来你这么不可理喻,我懒得跟你说话。我要回家了。”蹈蹈也停下来,眼泪夺眶而出,她冲着大树骑车离开的背影嚷嚷:“我更懒得理你!”蹈蹈站着抽泣了半天,转身慢慢走回去,又气又伤心,眼泪掉个不停。
第二天,蹈蹈一直打不起精神来,心里烦躁。她没有和大树联系,大树也没有消息,蹈蹈想大树一定已经上火车了。和大树在一起这几个月,大树从来没有生气超过一天,每次都是主动和她和解,这次却没有和往常一样来主动投降。蹈蹈端着书坐在书桌前面,心里感叹儿子和妈妈的感情毕竟深厚,自己这样一个外人还指望他能更体贴自己呢。忽然听到妈妈开门的声音,想到自己还没有做饭,赶紧跳起来。她跑到门口把妈妈手里的菜篮子接过来。妈妈问:“今天干什么了?”蹈蹈笑:“也没有干什么,看书了。”妈妈点头:“是该看看书了,你放假这么长时间,也没有看半个小时以上吧。”蹈蹈吐了吐舌头:“妈妈,我的成绩单来了,全部85分以上,这学期又可以拿奖学金。”妈妈笑:“是吗?连数学都考了85分?”蹈蹈得意地笑:“那当然了,线代我考了88分呢。”妈妈冲她挤眼睛:“看来还是大学好学,你高中数学都没有及格过,高考数学考了多少?60?70?”蹈蹈笑:“妈妈不许再提老皇历,要放眼未来。”
晚上蹈蹈没有和爸妈出去散步,她拿出放假的时候买的书来看。《文化苦旅》是这段时间的畅销书,蹈蹈默默地看着,读到《一个王朝的背影》,非常感动,把文章低声读了一遍,忽然电话铃响。
是家竹的电话。
蹈蹈问:“家竹你好吗?干什么呢?”家竹笑:“你这家伙,还说要给我电话呢,我等了这么多天,你一个电话都没有!和大树玩疯了吧,彻底把顾家竹给忘记了?”蹈蹈叹气:“还玩疯了呢!家竹你不知道我这段时间过的有多糟糕!”她把事情详细说给家竹听,最后说:“我看我和大树是完蛋了,他这个样子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的,我让路给冯荫好了,让他妈妈高兴高兴。”
家竹默默听完,说:“蹈蹈呀,你也太重视自己的感受了,大树多难处理这关系呀,一边是女朋友一边是妈妈,他一定不想让任何一方不高兴。人家主动跑来跟你解释,你却说一堆数落他妈妈的话,任何人都会不高兴的。你也要体会大树的心情呀。”蹈蹈撅嘴:“你不要说了,我都烦死了,索性不想这些事情好了。你怎么样?”家竹说:“我能怎样?我妈教我打毛衣呢,我给你打了条围巾,白色马海毛的,开学带给你,冬天你就可以用上了。”蹈蹈笑:“还是你想着我啊,也难怪我这么喜欢你。”家竹笑:“嗯,说乖话真是一等一。”
放了电话,蹈蹈站到阳台上去吹风,把头发打散来,脑袋探出去,让清凉的晚风撩她的头发,心里回想家竹的话,立刻觉得自己对大树很抱歉,确实没有考虑他的感受,一味要求他体贴自己。蹈蹈自言自语:“你真是自私呀,自我中心分子。”忽然觉得一切都不真实了,她把大树妈妈的话翻来覆去回忆,想是不是真的只是语气不好,而其实并没有什么恶意呢?又觉得不可能,用第一感觉来推翻刚才的结论,一时怨愤一时宽宥,矛盾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