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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在暑假里蔓延(2)

大树说:“那怎么办呢?你又不敢坐后面,又不能坐前面,难道我们顶大太阳走半个小时去江边?那你又要中暑了。”蹈蹈叹气:“好吧好吧,我坐就是了。”她走过去在车前杠边站着,回头看大树,大树笑着把她轻轻一搂,放到车杠上,自己跳上了车。蹈蹈傻笑:“这么大人坐这里看来不是很舒服啊。”大树说:“蹈蹈,拜托你把脚稍微缩一缩,我每踏一下都碰到你的脚。”蹈蹈把脚缩起来,嚷嚷不舒服。大树不理她,用力踏车。

蹈蹈扬起头来迎着风,长头发一缕缕都撩着大树的脸和脖子,淡淡的香波清香传到大树鼻子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蹈蹈说:“哎呀,真舒服。好多年都没有这样坐车了。小时候我坐爸爸的车前杠,他把我包到夹克里面,还可以拉上拉链呢,那时候我多小啊。我四岁就坐爸爸的车了,唐诗都是在车上背的,可惜现在会背的反而不多了。我最辉煌的时候可以背全篇的《滕王阁序》,曾经在小学里表演过的。”

大树说:“那你现在还记得小时候背的什么诗呢?”

蹈蹈笑:“你要我现在想起来,我哪里记得。我妈妈教的歌谣倒记得不少:‘麻屋子,红帐子,里头睡个白胖子;千根线,万根线,落到水里都不见;高高山上一条藤,藤上挂铜铃,风动藤动铜铃动,风停藤停铜铃停。’这些我都清楚记得。我小时候可聪明了,爸爸那时候跟我讲《钗头凤》,我觉得唐宛可怜,都哭了。”

大树插嘴:“你那时候多大?”

蹈蹈想了想:“还没有上学呢,大概五岁吧。”

大树笑:“五岁就懂《钗头凤》,是够早熟的。”

蹈蹈掐他扶车把手的手,说:“什么早熟,是早慧。”

大树一叠声讨饶:“好好好,是是是,早慧早慧。”

到了江边,太阳正正地照着,蹈蹈拉大树在树下的长凳上坐下,江风虽然大,吹过来也是热乎乎的。蹈蹈笑:“你看,难得江边一个人都没有。”大树说:“当然没有人了,7月份,大中午一点钟,谁到这日头地下来吸暑气啊?”

蹈蹈哼了一声:“这就叫做情调,你懂不懂?”

大树回头看她,蹈蹈的脸蛋被太阳晒得通红,大树说:“你明天必然脱皮,今天太阳确实太大了,我妈说今年太阳黑子爆炸,紫外线特别强。”

蹈蹈摸摸脸:“不要紧,我太白了,晒黑点显得健康。”她吸吸鼻子,说:“怎么这么大臭味啊?”大树也抽鼻子到处闻:“什么臭味?”蹈蹈凑到大树身边:“呀,是你的味道。臭烘烘酸啾啾的。”大树脸红:“这哪里是臭味?这是男人的味道。”

蹈蹈哈哈笑:“你还男人的味道呢,纯粹是男孩的味道。”

大树说:“男人和男孩的区别是什么?”

蹈蹈想了想:“男人要比男孩有担当,有责任感,有本事,是成熟的人。我小时候看过本张抗抗的书——张抗抗你知道不知道?”大树摇摇头,蹈蹈叹气:“唉,知道你没有文化,根本不该问你。她是80年代很有名的作家——她有本书叫《男人的风格》,封面是个男人的背影,我小时候看了那本书,就想,男人都要挺拔威武,穿灰色风衣,很酷很沉默非常独立非常成熟。”

大树哈哈笑:“其他还好说,为什么非要穿灰色风衣?”

蹈蹈瞪他:“你看过柯云路的《新星》吗?里头的李向南好像就穿灰色风衣。”她伸手挡住大树的嘴:“你不要问我谁是柯云路,否则我太鄙视你了。”

大树嗤了一声:“不知道柯云路有什么要紧,我只要知道安身立命的技能就够了。”

蹈蹈回头看江面,耀眼的阳光洒在江面上,好像在江面上洒了无数的金星,一闪一闪耀人眼目。她低声说:“这些东西总归要知道些,我就爱这些。”

大树往后仰,靠着椅子背说:“蹈蹈你看,今天的天真蓝啊。”

蹈蹈按他的样子往后仰,眯着眼睛看天,天空湛蓝透明,一丝丝雪白的云飘在高高的天空,很远很远。大树伸开手臂放到椅子背上,蹈蹈微笑着靠到大树的手臂上,两个人都不说话,任滚烫的风撩着他们的脸颊,看白云悠悠飘远。

过了几天,大树打电话来说要去上海姑妈家一阵子。蹈蹈撅嘴听他说,心里有点不乐意,可是又没有理由要大树留下来。大树看她沉默,就说:“你不是说要我过个有意义的暑假吗?姑妈给我联系了一家大公司实习,还不是为了听你的话啊。”蹈蹈心里哽着,还是不开腔。大树又说:“你不想我去吗?那我就不去好了,我让爸爸回绝姑妈好了。”蹈蹈说:“呸,谁不让你去了?你瞎说什么啊。”大树赔笑:“今天就不过去见你了,明天傍晚我去跟你告别,你陪我去买火车票好不好?”蹈蹈没情没绪地放了电话。爸爸正好下班回来,蹈蹈缠上去说:“爸爸,你说了给我介绍实习单位的,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爸爸笑:“哪里那么容易啊,我又不认识银行界的,还要托别人找。”蹈蹈撅嘴:“谁说一定要去银行实习了?”爸爸刮她的鼻子:“学金融的不去银行实习?”蹈蹈叹气,坐到沙发上生闷气。妈妈端了盐水泡的菠萝出来,蹈蹈也没有吃上一口。

第二天傍晚,蹈蹈趴到阳台上看了半天,才看到大树飞车进了小区门。蹈蹈拿了小包对妈妈说:“妈妈,我出去一下。”妈妈说:“啊?这个时候出去?马上就吃饭了。”蹈蹈嬉皮笑脸:“你别等我了,和爸爸一起吃。”妈妈笑着摸摸她的头发说:“吃完了我和你爸爸去张叔叔家玩,你要是回来的早,就去张叔叔家找我们。”

蹈蹈大声应了,噔噔下了楼,打开单元门,看到大树扶着自行车站在门口。

大树惊喜地说:“呀,我还正准备按门铃呢。”

蹈蹈瞪了他一眼:“你怎么才来啊,我们家都马上要吃饭了。”

大树说:“出来很难吗?你妈不高兴了?”

蹈蹈笑:“我妈怎么会难缠,她最信任我,我说要怎样就怎样,我妈从来都不阻拦。”

大树说:“走吧,火车站卖票到八点,现在六点,还来得及。”

蹈蹈说:“我们怎么去?”

大树挤挤眼睛:“你坐前杠上,我骑车去。”

蹈蹈笑:“才不呢,大傍晚的,路上多少人啊,你把车停我们家楼下好了,我们坐公共汽车去。”

大树叹气:“本来还准备再骑车带你一次享受享受的,谁知道让我坐公共汽车!”

蹈蹈戳他一下:“你是属驴的吗?自己找累受?”

大树边锁车边说:“虽然不属驴,但是甘心当蹈蹈小姐的坐驾。”

到了车站,闷热的人气汹涌而来,蹈蹈掩鼻子说:“哎呀,真够难闻的,夏天的火车站真不是好来的。”

大树拉了蹈蹈的手,钻过人群,挤到售票处。蹈蹈陪他一起在铁杠子围好的售票通道里站着,火车站嗡隆的人声嘈杂,蹈蹈踮脚凑到大树耳边说话:“大树,你坐过飞机吗?”大树笑,也低头凑到蹈蹈耳边:“我没有坐过,飞机多贵啊。这次妈妈大方让我坐硬卧,本来爸爸还要我坐硬座体验生活呢。”

蹈蹈说:“家竹他们回家不都是坐硬座吗?就是你娇气。”

大树哼了一声:“我娇气?换了让你坐硬座去,一个人孤零零的,早哭鼻子了。”

蹈蹈摇头,说:“走着瞧咧。”

好不容易排到了他们,大树递钱进去,要了三天后的硬卧票子。

从队伍里挤出来,蹈蹈问:“几点钟出发的?”

大树说:“下午五点多,第二天早上就到了,夕发朝至的。”

蹈蹈叹气:“唉,你可以出去玩多好啊,上海我1988年去过一次,后来就没有去过了。”

大树搂了搂她的肩膀:“我会给你电话的,争取早点回来,好不好?”

蹈蹈扬头笑:“我1988年去上海的时候是小学毕业的暑假,住在爸爸的上海同学家里,他们一家人住了栋石库门房子,每天晚上都做一大桌子好吃的。可是我老觉得饭里一股黄浦江的味道。”

大树笑:“我从小到大不知道去了姑妈家多少次,怎么我吃不出饭里有黄浦江的味道?”

蹈蹈哼了一声:“你是标准的牛嚼牡丹,什么味道都分辨不了,饭里混了机油估计也吃得高兴。”自己想想这话有趣,蹈蹈哈哈笑起来。

大树不知道怎么反驳,看蹈蹈的黑头发在晚风里头撩啊撩,身上淡蓝的连衣裙也跟着风扬起来,心里忍不住柔软,伸手用小拇指勾住了蹈蹈的小拇指。

蹈蹈回头看看他,大树的眼睛里都是温柔的光,身上被汗印湿的白T裇和牛仔短裤衬着他蓬乱的头发。蹈蹈觉得大树这样子可爱,禁不住也存了柔情,她踮脚帮大树理顺头发,温柔地一笑。

两个人勾着小拇指在夏天傍晚的马路上慢慢地走着,没有说话。看玫瑰色的天边渐渐变深,换成了宝蓝颜色。

街上人很多,摩肩接踵的,夏天的暑气蒸腾着,混合着人们的汗味,蹈蹈不时被迎面来的人撞上,她躲了又躲,索性放开大树的手指头。大树问:“怎么了?”蹈蹈说:“太挤了,奇怪了,今天马路上怎么像电影散场一样,这么多人啊?”大树望了望:“可不就是电影散场了?前面是电影院嘛。”大树拉蹈蹈走到自己前面,让蹈蹈往前走,他的胳膊伸得长长的,让蹈蹈在他一对胳膊拦起来的范围里走。蹈蹈回头笑:“偶尔还有点聪明啊。”她索性靠在大树胸前,让大树的身子推着她走。

大树的身子全是汗,隔了T恤也能感觉到他的潮湿的身子发散着热烘烘的气息。蹈蹈想到金庸小说里头常说的“喷薄的男儿气息”,忍不住偷偷地笑。大树不知道蹈蹈还在转这个脑筋,他享受地细细感觉蹈蹈柔软纤细的身体靠在他怀里的感觉,不时轻轻的在蹈蹈乌黑的马尾巴上轻轻一吻。

天慢慢地彻底黑了,路上的人流也渐渐稀了,很多人拉了竹床出来,摆在巷子里,一家子的晚饭就摆在竹床上,一张张竹床变成了饭桌,人们或坐或站或蹲,迎着巷子里难得的穿堂风,美美地享受晚饭。蹈蹈一张张床张望过去,跟大树说:“你看,有五家吃西瓜皮,几乎家家都吃空心菜梗。这家的红烧肉看上去不错。”大树笑:“你还研究了这个啊。”蹈蹈说:“我们也吃东西好不好,看别人吃饭真是谗死了。”大树停下来张望:“吃什么好呢?你想吃什么?”

蹈蹈说:“要不然来一碗凉拌米粉,再来一碗麻辣猪红?”大树笑:“吃的这么没有情调。前面就是肯德基,要不要吃汉堡?”蹈蹈大摇头:“不要不要,我就喜欢吃这些,当然你最好去给我买个蛋筒回来,那就完美了。”

等大树买了蛋筒回来,蹈蹈已经喝了一大半猪红汤,小嘴辣得通红微肿,脸蛋绯红,鼻子上沁着小汗珠。她伸手接了大树递来的蛋筒,使劲咬了一口,啊了一声。大树坐下来,笑嘻嘻地看她,觉得蹈蹈可爱得不行,特别想搂过来亲一口。

蹈蹈三口两口就吃了蛋筒,把凉拌米粉推给大树:“你吃吧,我让老板给你加了好多辣萝卜干,可好吃了。”大树接过来,呼噜呼噜扒完,用手背抹抹嘴唇。蹈蹈递给他纸巾,说:“不吵架多好,本来可以每天这样玩的。”大树瞪眼睛:“难道是我想吵架的?是谁那么不屑地看我了,是谁做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来气人了?还说呢,你不是说要过个有意思的暑假吗?结果呢?”

蹈蹈撅嘴:“呀,给你开个口子你就没有完了?”

大树叹气:“好好,不说了,你还想吃什么?”蹈蹈也叹气:“唉,可惜你过三天就要走了,要到八月份才能回来吧?”大树算了算:“现在是七月中旬,估计我八月中旬可以回来了,实习二十多天,可能还要陪姑妈去苏州一趟。”蹈蹈皱眉:“整整一个月啊,我一定要闷死了,你可别忘记给我电话。”大树拉她的手轻轻捏了捏:“一定不会忘记,保准是我想你比你想我的时间多。”蹈蹈哼了一声:“你实习那么忙,哪里有时间想我?”大树叹气:“唉,没有办法,谁让我爱你比较多呢?多想点也是正常的。”

蹈蹈得意地笑了笑,拉大树起来,说:“我们去江边吹风吗?”大树正想答应,忽然看见马路对面他的爸爸妈妈正在散步,他回头对蹈蹈说:“我爸妈在对面散步呢,你过去打个招呼好不好?”还没有等蹈蹈回答,他爸妈已经看见了大树,招手让他过去。

蹈蹈呼地往后一缩,说:“我不去了,我害怕,我不去了。”她转身就想跑,被大树一把拉住,蹈蹈没有办法,慢吞吞地被大树拉过了马路,站在他爸妈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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