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着后面有力的胳膊站稳了身子,回头来毫不意外的看到段青丛老师的下巴。他的下巴很方正很有派头,有些短短的胡茬。再往上就是那双被金丝眼镜遮挡住的狭长凤目,散发着肃然的光。我瞧他表情颇有点儿嫌弃我瞎蹦乱跳的意思,只小声说了谢谢,就摆出一副受训的样子两脚并拢双手背后脑袋低垂等着他发话。
没料到他只是低低的唤了声:“小阿梓……”
我知道这个时候我身上的鸡皮疙瘩应该立起来了,但是期待许久它们愣是没有出动。我这才发现他这样喊我其实我内心并不是很排斥。我正奇怪着自己的反应,他又说:“不要乱跑,小心跌跤。”
我一下子有种泄气的感觉。就好像你碰到人家说喜欢你,心里正高兴着,人家却又补充说是像喜欢妹妹一样喜欢你。段老师说的话和我原先心里隐隐期望的不太一样,虽然我也不知道我内心期望的是哪些具体的话,但总之就是,不一样。
他说的那些,和幼儿园阿姨对小朋友说的如出一辙。
我正沮丧着抬起头来,才发现他为了能让我听见他的话,头也低到了我耳边。我的鼻尖就从他下巴险险擦过,啧啧,胡茬刮得人真疼。
段老师微笑的抬起头来,嘴角微微翘起,又是一个为人师表的笑容。我本来也不太敢正视他那张板正严肃又谆谆善诱的脸,于是在场内左右逡巡。段青颂和金鑫凑到了一起,正摆手叫我们过去,要开席了。
段青丛低低扫了我一眼:“走吧。”
我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走了没几步,和上次一样,他回过头来问我:“阿梓?你还那么怕我?”
我这下子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只得嗫嚅着说:“那个……好饿……”
段青丛笑了。
他的笑和段青颂的笑很不一样,他从来笑的少,而且大多数时候不是真心想笑,而是出于礼节。任何人都能轻易的看出这个常挂着微笑的段校长其实是个不怎么爱笑的人,所以他笑也是严肃。
可是他这个笑里没有一丁点儿严肃,反倒有几分开怀,几分无奈,另有一些我不太懂得的东西。笑声低回,震得胸腔都微微发颤。
我之所以知道他的胸膛在发颤,是因为我看到了他领带上那枚漂亮的领带夹,随着他的笑意而反射着闪烁不定的金光。我突然觉得段青丛好像偏爱那些可以遮掩情绪或者是可以混淆人视线的东西,譬如他的金丝眼镜。
我头一次这么渴望看到他摘掉眼镜后的样子。
喜宴就在我们的吃吃喝喝,嘻嘻哈哈的气氛中结束了。王老到底是个稳重的人,到场的也大多都是些沉稳如段老师的人,场面一直都是一派和谐,其乐融融。我记得以前去参加一些比较平民的婚礼,闹得还是很厉害的,有的时候新郎新娘会被各种菜肴糊满脸,大着舌头挨桌敬酒。
于是我私下里想象着王老和香姨脸上被涂的五颜六色然后猛灌混合酒的场景,暗自乐了许久。段老师和段青颂都拿一副看我家黑猫的表情瞅着我,金鑫拍了拍我的脑袋说:“阿梓……怎么了?干什么笑的这么贼……”
我抬起头环视了一圈大家,显然其他人对他用的这个形容词“贼”没有什么异议。于是我尴尬的笑了笑:“真的很贼吗?我只是在想香姨和姨夫敬酒时的情景……”
段青颂好死不死的接上一句:“那很好笑?”
金鑫立马对我怒目相向。
段老师身子后仰,眯着眼睛看好戏。
这下子好像我怎么回答都是错了。正郁闷着,电话响了,我看着口袋里救世主一闪一闪的,心里窃喜也没看是谁打来的,直接就按下了接听键。
好像是孙美美,我都没听她在一边的叽里呱啦,直接自说自话:“孙美美啊……那个……真的有事吗?那我……好,我马上回学校。”
说完立刻拎包走人,段青颂想喊住我我都没有搭理,只是嘱咐金鑫把我离开的事情跟香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