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莱德整个人瘫软在地面上，开始大口地喘气。站在他面前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帝国人安娜·米菲亚。
安娜既欣喜又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而普莱德迅速注意到她几乎已经衣不蔽体——破烂的布条和零星的护甲遮在几个重要部位上，效果却欲盖弥彰。这倒让普莱德堵着一块石头的心里对其生出几分怜意来。
即使知道这是一次成功的远程传送，普莱德还是仔细检查了身体的各个部位，并未发现异样后，他的目光移向安娜手里的压缩碳刀——这可是刚才差点杀死自己的凶器。
“……手还疼吗？”安娜首先开口道。她蹲了下来，用琥珀色的大眼睛打量着对方。
“我说不疼你会相信吗？”普莱德亮出肿成萝卜的手指，脸上吃痛的表情更夸张了些。
虽然自己手骨结构特殊，但刚才安娜不乏威力的一击没有让手腕分家，这已经蒙受了老天的照顾。而更让普莱德担心的重点是——他已经没有经济能力去支付第二次骨骼重塑手术了。
事实上，当初收到防务部的招募信时他还高兴了好一阵子。那时的自己已经窘迫到住不起冷港区的穷人公寓，而房东是个臃肿、凶恶的帝国女人，她曾经向普莱德坦言上一个欠了租金后企图销声匿迹的租客的下场——在两个街区外被闷死在中餐馆后头的垃圾箱里。
有意无意地，女房东曾经三番五次地暗示普莱德这是她的主意，并颇为沾沾自喜。即使是处在这样的环境下，普莱德也一度感到满足，因为至少周围的人——不管是地球人还是帝国人或者其他的什么种族，没有人知道他服刑者的身份并为此排斥和针对他。
“……对不起，我向你道歉，普莱德·摩尔。”安娜靠近了一步，琥珀色的大眼睛委屈地看着普莱德，“我不能确定传送过来的一定是你……我只是用了刀背！”
“是的，谁都看出来了。感谢您手下留情，‘奥古斯特小姐’！”
言罢，普莱德避开她幽怨的眼神，开始观察周围的情况。原来两人所处的位置也是个类似巨蜥巢穴的地方，四处骸骨成堆，阴森寒冷，两条深不见底的隧道分别通往左右两个方向，岩壁上的火炬烧的噼里啪啦响，让人好歹能看清周遭的事物。
但不管是什么都没有安娜身后的东西令他吃惊。
一头怪物的尸体横在不远的位置——正是一只断了气的楔角巨蜥幼兽。幼兽的巨角还未成熟，但体型已经超过了陆地上最大的原生哺乳动物。
他知道此时自己的表情一定令安娜十分满意——虽然他相信后者有实力解决掉这头巨蜥，但可以想象，那种级别的战斗一定不会轻松。
“我说……你保持警惕是正确的，但好歹该看看清楚再动手。”普莱德的语气缓和多了，“我刚刚可是虎口逃生，还想多活几天。要不是天赋异禀……”
“我向你道歉不是为了听教训！”
“让我把话说完……”
“普莱德下士，”安娜却脸色一变，打断了他的话。她叉起腰来嗔道：“你以为我这几个小时过得很轻松吗？”
“我……”
“事实上，”安娜不打算让对方还嘴，指着身后巨蜥的尸体道，“你的重组舱被这个大家伙吞进了肚子里，为了不让你这个倒霉蛋直接变成蜥蜴大便，我在十几分钟前和它的搏斗里耗尽了体力！”
“那么……”
“那么！”安娜步步逼近，“我真的有必要提醒你，普莱德下士！”她的声音有点哽咽，“就因为你，我差点就被那头怪兽杀掉了！所以我很担心很担心，如果从那一边传送过来的不是你的话，我还能一个人坚持多久！”
话音刚落，安娜两膝突然一软，然后整个人倒在了普莱德的身上。
“安娜！”普莱德一时忘记了手上的疼痛，连忙将体力不支的女人扶了起来。只见安娜大口喘着气，泪水不住地从眼眶里涌出来。
“我实在是太紧张了，所以手上才会没轻没重的……对不起，普莱德……”安娜边抽泣边道，“可战友们……阿卡拉特他们都死了……”
“不会，我从洞窟，呃，蜥蜴蛋里逃了出来，说不定，也许还有其他人活下来……”面对情况接二连三的变化，普莱德有些语无伦次。
安娜摇头道：“没有了，普莱德。食人妖处死了所有的正规军和大部分的雇佣兵。我逃出巨蛋后，误打误撞进了食人妖的伙房，那里到处都是友军的尸体……现在还活着的只有你和我了，普莱德。”她有气无力地说道。
普莱德一时语塞，但他心里清楚如果不能从巨蛋里逃出来，结果可能更糟——直接变成楔角魔蜥的零食。他长叹了口气，然后将外衣脱下，整理服帖后盖在了帝国女人身上，显得她看起来得体不少。之后他起身四处检查了一番，然后又回到了原地。
“我们能活下来都不容易。”他舒了一口气，坐到安娜身边道，“不管怎么样，安娜，就算为了死去的战友，我们也应该乐观一些。”
安娜抹了抹眼泪，小声地“嗯”了一声。
两个人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陷入了沉默，他们此时都清楚彼此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都经历了多么糟糕的事情。然而情绪化并不能解决现实问题——他们仍然被困在赫尔德诺洞窟里，也不知道通往地表的出口在哪儿。
安娜依偎在普莱德的肩旁，身心终于得到了彻底的放松。在体力完全恢复之前，她选择把自己托付给了仅仅认识了两天的男人。她听着身旁逐渐响起的鼾声，很快抛开了一切顾虑，然后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是在挥之不去的刀光剑影里沉睡的，但即使如此她也十分知足——上一次能睡个好觉的夜晚是什么时候，她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整个人正躺在温暖的软垫上，她用手一抹，是质感厚重的兽皮。
然后她闻到烧焦的动物脂肪的味道。安娜揉了揉眼朝旁边看去，只见蜥蜴的尸体被分出了一小部分，正被一把碳刀串着，上头窜出两尺高的火苗，下面则是用骸骨、岩石和陈木搭成的简易烤架。黑发男子正拿着火把坐在一旁，不时得朝火焰吹气。
“今天的早点是巴西蓝湖熏蜥蜴，请用餐，‘奥古斯特小姐’。”普莱德马上发现了女人的动静。
“请别那么称呼我。”安娜忍俊不禁道。
“为什么？”普莱德皱眉道，“很多地球人都喜欢这么称呼，据我所知伦敦的帝国女人都很受用来着。”他脑海里闪过女房东浓艳、肥腻的笑脸。
“我……跟她们不一样。”安娜淡淡地说了一句，脸上闪过一丝阴郁。但她马上恢复了笑容道：
“其实我只吃瘦肉的，普莱德下士。”她重新束起马尾披上外套，轻盈地走到“烤架”旁蹲了下来。
“了解了，指挥官！”普莱德也不多问，马上割下了一片蜥蜴肉，撕下一部分后递到了对方跟前，“小心烫，指挥官。”
安娜盯着手里乌漆抹黑的干肉，迟疑了几秒后还是咬了下去，结果味道出乎意料得鲜美——除了稍微有股泥土的腥味。
普莱德将余下的部分全塞进了嘴里，发出夸张的咀嚼声。
“嗯……外酥里嫩。还不错吧？”
“不错，好像真的尝出了南美的风味呢！”安娜学习普莱德作出夸张的面部表情，一脸满足地望向对方。
这把两个人都逗得前仰后合。等到普莱德笑到肚子疼时，发现安娜的眼眶里又开始变得水汪汪的。
“被美味感动到哭了吗，指挥官小姐？”普莱德调侃道。
“我在想阿卡拉特……”安娜摇头道：“他假如还活着的话，一定会很享受这顿难得的晚餐。”
“说的没错，不过那个大家伙在的话，说不定就没我们的份了，哈哈！”普莱德干笑了几声，然后不再出声。
“普莱德。”短暂的沉默后，安娜又开口道。
“嗯？”
“在这个星球上……你还有亲人吗？”她瞟向普莱德无名指上的婚戒。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可能有，也可能没有。事实上我的母亲很早就过世了，而我的父亲他……也失去音讯很多年。”普莱德淡淡地说道，“不过圣保罗大教堂的雷吉尔神父算是我的，呃，监护人。”
“监护人？”安娜差点笑出声来。
“你知道的，大概就是那个意思……雷吉尔神父是我的救命恩人，说是我的再生父母都不为过。”
安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普莱德，你看。”说罢，她从脖子上取下一件东西后捧在火堆前，是个六芒星模样的吊坠，上面涂着金色烤漆。
女子清晰而纤长的锁骨让普莱德忍不住多看了几秒。
“很漂亮！”普莱德赞叹道，虽然他早在先前就注意到了这个发亮的小东西。
安娜没说话，她小心翼翼地将吊坠打开，只见里头嵌着一张小小的彩色照片。照片上能看到一个怀抱婴儿的漂亮女人，看起来二十多岁的样子，正冲着镜头羞涩地微笑。
“她笑起来很美吧？”
“千真万确！看起来是个年轻的地球人母亲，她手里抱着的婴儿是谁？”
“是刚出生时候的我。”安娜回答道，“我的父亲当时拍下了这张照片，后来和这个吊坠一起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了我。”
“可你明明是帝国人！”
安娜迟疑了一会，才开口道：“我是有一半人类血液的帝国人。我父亲是帝国人，而母亲是个不折不扣的地球人。”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普莱德的表情虽然波澜不惊，但他内心已经惊诧不已，因为帝国人与他种族通婚的案例从来都是问以重罪——这是写进奥古斯特帝国宪法的禁令。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比起中央大街上的那些帝国人，你看起来要漂亮许多。”普莱德搓了搓下巴上冒出的胡须。如果不是被本人亲自告知，没人会怀疑安娜的帝国人身份——因为几乎没人知道帝国人和地球人的后代是长什么样的。至少从表面上看，普莱德觉得眼前这个女人金黄的瞳孔、略尖的耳廓以及高高扎起的马尾与一般的帝国女性并无差异。
安娜露出不屑的表情，接着道：“我母亲是个出色的研究员，曾是她的老东家——波恩航天科技公司的忠诚员工。”
“老东家？她后来跳槽了吗？”普莱德惋惜道。谁都清楚在被帝国人收购前，波恩公司是地球上最优秀的航天技术公司，特别是将束缚技术应用到旗舰产品后，公司在纽交所的股价在半年里翻了十倍。
“不，她不是跳槽了。”安娜低头道，“九年前我母亲因公出差到东京，在离开饭店后出了交通意外，去世了。”说罢，她咬了咬嘴唇，然后把吊坠重新戴了回去。
听罢，普莱德愣了几秒钟，之后张了张嘴，不过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好了，闲聊时间结束了。”安娜伸了个懒腰，起身若无其事地道，“普莱德，现在该想办法找找出路了。”
“我也正有此意，”普莱德点头道：“从传送到这里，差不多又过去了十个小时。加上你我被囚禁的时间……如果顺利的话，我们也许能在赶在太阳落山前走出去。”他说完就笑了——感觉自己的话有些不切实际。
“希望如此吧。”安娜却不置可否。她活动了关节，原地轻轻跳了几下，这看似随意的备战动作令普莱德倍受鼓舞——因为那个在战前训练里所向披靡的指挥官似乎又回来了。
“安娜，我一直想问的是，你的压缩碳刀是从哪儿弄来的？”普莱德盯着眼前容姿焕发的女子，后者不经意裸露的线条在摇曳的火光下十分诱人。
“是经过食人妖伙房的时候……从那些尸体上取下来的，怎么了？”安娜似笑非笑道，好像发现对方的目光有些不大对劲。
“如果需要派上用场的话，我至少需要一套投射腕铠。”普莱德赶紧揉了揉眼睛，然后起身后将火把熄灭，“不，也许需要两套……安娜，那个伙房，你还记得怎么回去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