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之前介意聊一聊吗？”雷吉尔神父从阴影里走出来，空旷的大教堂里除了他之外，还站着一个黑头发的年轻人。
“当然……不介意。”年轻人微笑着回答他。
“我知道你的时间不多，普莱德。其实也没有什么，我只想提醒你一些琐碎的事情。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说些不中听的老话，比如你的一些坏习惯、坏想法之类的。”
“这次我洗耳恭听。”这个叫普莱德的年轻人拨了拨黑色的短发，却俨然一副“趁我还有耐心”的样子。
神父咳嗽了一声后清了清嗓子，然后慢条斯理地说：“普莱德，你以后不能再挑食了。”
“啊？”普莱德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像处理起来很麻烦的水果，譬如牛油果、火龙果和石榴……啊，石榴，你最痛恨的几样东西之一，还有……还有需要烹饪的各种新鲜食材，你连碰都不会碰。你下了四五年的馆子，这不是个好习惯，如果你不尝试改变的话，在别的星球上很可能会饿死你自己……”
“悉听尊便，还有呢？”
“好好照顾你的烂鼻子，记得清晨用凉水洗脸，夜晚用热水冲澡……”
“毕竟我缺少一个贤惠的女人，嗯，不过这些我会改，可明明有些问题我已经在注意了。神父，您似乎并不善于发现我的改变……”普莱德皱眉道。
“不能再为你的坏情绪左右。普莱德，”神父打断了他的话，“你仔细想一想，过去的十年你到底惹了多少事？斗殴、盗窃、甚至直接参与了‘那次事件’……当然还有，呃，骚扰女性。”
“等等，骚扰女性？”普莱德指着自己的鼻子诧异道，“神父，上帝会原谅你诽谤他人吗？”
“对了，你提醒了我，还有诽谤，”神父眨了眨眼睛，“你忘记‘车轮滚滚’酒吧里那个，呃，‘身材火辣’的芙洛蒂人服务生了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可是第一个把你送进看守所里的人——直到帝国人修改了他们的治安处罚条例……”
“嗯，嗯……”普莱德索性坐在了长椅上，翘起了二郎腿，“神父，很高兴您能帮助我回忆这些精彩的老故事。”
“可你是个奇妙的人，普莱德。”神父顿了顿，眼神突然变得柔软，“你很特别，也很幸运。你……非常地聪明，有着惊人的记忆力和耐心，你在大学里的表现一向不错，你在做最后一个科目答辩的那天，我在教堂里为你念了一整天的祷言。后来你拿着学士学位证书来找我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说罢，他从空白的皮封记事本上撕下一页羊皮纸，然后用鹅毛笔在上面写了两行清秀的字。
“我记得那是个难得晴朗的礼拜五，一个出了名的坏小子，告诉我他已经准备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神父转过身来，慈祥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后者露出愧疚又感激的神情，“普莱德，你是我见过最叛逆的孩子，有些时候我几乎就要放弃你，但我知道那些旧时光早就过去了。”
说罢，神父将羊皮纸递给面前的年轻人，然后在他的手心上轻轻拍了三下。
“到了无限力城后，按照上面的地址去找‘大工匠’，他是‘钢铁兄弟会’的现届领导人之一。别问我他的名字叫什么，我曾经跟他相处了好几个年头，连他喜欢在鲑鱼汤里放几勺盐都知道，唯独不知道他真实的姓名。”
“深水区？”普莱德盯着纸条上的字问道。
“无限力城上只有一个地方会收容初来乍到的外星人，那就是两百年没有白昼、两百年阴雨连绵的深水区，对，比伦敦还要糟糕几十倍，那个地方鱼龙混杂，简直是罪犯和商贩的乐土。顾名思义嘛，深水区，深水区——那里的水一定很深……”神父捂嘴笑了两声。
“听起来有点意思，”普莱德却笑不出来，他抱胸若有所思，“可您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主的教义……”
“……遍布每个角度。”普莱德摇了摇头后站了起来，“大概了解了，我会找到他。”
神父点头道：“找到‘大工匠’后，告诉他你是雷吉尔的朋友，请求他解开你的种种疑惑。恕我孤陋寡闻，但在已知的世界里也许只有他能够帮助你了。”
所以如果他也帮不了我呢？普莱德想问出这句话，不过最后还是咽进了肚子里。
“对了，还有一件事。”神父用拐杖击了一下地面，“还记得一个多月前，你抄给我的那些诗句吗？后来我恳请管理员朋友翻遍了不列颠图书馆的每个书架，但他向我保证没有发现相同甚至相似的片段。”
“不出所料……不过没关系，我一开始就没抱希望。”普莱德挠了挠头，心里却有些失落。
“倒不如这样，普莱德，你大概还记得梦境里的，呃，那些……呃……”
“黑袍人。”
“对，黑袍人，你还记得他们吟唱的旋律吗？不瞒你说，我在五十多年前也是唱诗班的一分子，或许能辨别出什么名堂来。”
“好主意，你等等，我需要稍微回忆一会儿。”说罢普莱德闭上眼睛开始搜索大脑深处的画面，虽然一个个场景历历在目，但诡异的是，脑海中黑衣人的嘴唇一张一合后却不发出任何声音，而自己绞尽脑汁也不能想起任何一串音符来，即使这些旋律明明在每个梦境里都清晰可辨。
“还是算了吧。”普莱德尴尬地一笑，露出半颗虎牙。他把羊皮纸塞进皮质大衣的内袋，然后突然走上前一步，给了神父一个大大的拥抱，差一点将老人扑到在讲经台前。
“这么多年来……非常感谢您，雷吉尔神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