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芽花了一点时间来消化她刚才听到的讯息——可以随心所欲让物件变大变小的机器，真像是科幻小说里才有的东西，其中的原理自然不是她能参透的，想不通就不想，她看着手中的黑色手机，这里面，有她更关心的东西。
按了启动键，很快，屏幕亮起，很简洁的界面，她一下就找到了记事本的位置。手指悬在上面，犹豫了那么一瞬，最终还是点开了。
关向音静静地在她旁边的沙发坐下，密切注意着她表情的变化。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看到第一颗泪珠顺着女孩的脸滑落，慢慢的，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密。
“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看到岳芽拿开手机，闭上眼睛，应该是总算看完了，她有些得意自己的猜想被证实了。
“你没有看过？”岳芽转过头，沾满泪水的脸上却带着开心的笑容，“那是什么让你能如此笃定。”
“哦，你大概不懂吧，喜欢的人正好也喜欢你的那种幸运感。”看到对方的错愕神情，岳芽心中大呼过瘾。
“我不相信！”关向音一把夺过手机，重新打开记事本，里面的内容让她震惊。她从来不知道这个家除了大哥还能长出个痴情的异类，她认识的那个关昭阳明明是个永远不会在乎别人感受的自私小子。
“你说了，我听了，”岳芽用手背抹了抹脸上的水，“我们是不是该想办法让关昭阳他醒过来。”
“我不记得我下过这个承诺，”关向音放下手机，看上去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今天与你的谈话很愉快，岳小姐。”
“你是没有承诺什么，但是记事簿的内容已经证明了当初你伤害他的理由是完全错误的，为什么不去纠正它呢。”
“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呢。”关向音并不买账。
“当然有，因为即使是现在，你也不希望郑老师生出‘她原来是这样的人，还好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她’的想法。”岳芽语气坚定。
“呵呵呵……”关向音低下头，再抬起来已是双目通红，“没错啊，这样的事做得越多，我每天就过得越不安稳，无论画还是书，越来越多东西让我想起他。”
“罢了罢了，这一串数字，我记着也没什么用，”她随手从一旁的便签薄扯下一张，随手写了几笔，“趁没忘记之前，让它发挥该有的作用吧。”
岳芽真要伸手去拿。
“但是我有个条件，”她看着她，“如果你能答应，字条随你拿去。”
几分钟后，岳芽拿着字条走出了关向音的屋子。她恍恍惚惚，只知道要走到关昭阳的病房，把字条交给项衡之。
等回到自己的房间，才好像终于醒过神，扑到了床上。
如果这时候，有人经过窗前，或许会注意到这个隐忍着悲伤的女孩，好奇是什么事情让她那么痛苦。
但是始终没有，所以她哭够了，在床上呆呆地坐了一晚。
两天后，利用那份资料中的数据研制出来的药剂完成了，项衡之第一时间通知了岳芽，奇怪的是却没能在她脸上看到自己预想的神情。好像是注意到他关切的目光，她才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太好了……太阳他醒过来，要多久呢。”
“参考这段时间他的身体机能恢复情况，”项衡之不太确定自己刚才是不是听到了一个奇怪的称呼，“快的话用药第二天应该就可以，最慢不会超过一周。”
“这么说我还有时间。”她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他问道。
“没什么……我就想知道用了这个药剂，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哦，这个，我正想和你说，”项衡之皱起眉，觉得自己将要说出的现实太过残忍，“你知道的，他现在的状况是由不成熟的中枢神经损害药剂造成的，一旦恢复，很可能会丢失变小期间的记忆。”
“这种失忆是永久性的，和之前那种不同。”
“哦，这样啊。”令人意外的是，岳芽的反应却很是平淡。
“但是，但是！”项衡之以为她是受的刺激太深，赶紧安慰道，“我特别找朋友对那个手机做了放大处理，听说里面记录有很多与岳小姐相关的事情，到时候他应该能记起来一些的。”
“嗯，我知道了。”岳芽闻言，手下意思地握紧了口袋里的手机。
随后，留下心中升起一万个不解的项衡之，转身离开了。
“为什么你会那么清楚那个药剂的作用？”
她再次来到关向音的住处，门口的守卫认识这位小姐，没怎么为难就让她进了院子。关向音就等在屋子的大厅里，双手抱胸看着她。
“学艺术的时候，我需要一些别的东西来放松大脑，到学校附近的圣马丁听过一年的课，普通的医学论文还是能看得懂得，”她逼近她，“不说这个，怎么样，我已经履行约定，你那部分，准备什么时候完成呢。”
“我答应了，就绝不会食言。”岳芽咬住下唇，挤出这么一句。
“听说他最快明天早上就会醒了，你没有多少时间了，”她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既然是都要做的事，越拖对你越是折磨。”
“为什么……”岳芽痛苦地蹲在了地上。
“怎么，不是说得好好的吗，难道想要反悔，”关向音低头看向沙发边蜷缩成一团的女孩，放缓了语气，“你应该高兴，你终于还是改变了我的想法。”
“你给我的感觉，和我之前调查的完全不同。我本来对自己很自信，没想到只凭着你的几句话，就被说服了。并且，这么多年的信念也被你动摇了。”
“这样的你……让我觉得危险。我不能让你和他呆在一起。”
她对齐惠有多少恨，对长兄就有多少悔。她本可以在一开始就揭露那个女人的真实面目，错误从一开始就结束，或许长兄现在不仅活着，还能拥有幸福美满的家庭。只因为她自私地想要折磨她，就连无辜的大哥也殃及了。
欠大哥的，她只能下辈子再换了，现在，至少让她保护好关昭阳。眼前这个女孩，样貌普通，听说只是个给儿童杂志画插画的，无才无貌，却只用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让游戏花丛的关昭阳几乎变了一个样子。她的内在真的如外表一样纯良？
她不能冒这个险，让另一个齐惠进入关家的大门。
关向音之所以做得那么有底气，是因为她感觉得到，父亲在这一点上，难得的与她观点相同。
关昭阳不是在第二天早上醒来的，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三点。一直守在病房的项衡之第一个察觉到了。但因为太晚了，他吃了一点东西后，没怎么折腾就重新睡过去了。
早上，项衡之依照关昭阳的要求，让人到各个房间分别通知了关老太爷、纪铭和岳芽。
老太爷只欣慰地嘱咐了几句，就乐呵呵地离开了。纪铭倒是想留着，不过看到自家大少爷一边说话，一边眼睛还频频打量着一旁始终没有说话的岳芽，便自以为识趣的找借口离开了。
屋子一下子显得空了很多，除了岳芽和病床上那个撇着嘴笑着的男人，就只有一个想走却错过了离开的最佳时机结果走不成的项衡之了。他低下头，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一切见机行事。
“你就是那个岳芽？”关昭阳先开口。
“是的。”终于来了，岳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一些。
“我身体恢复了你很高兴？”他把手背到脑后，要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是的。”
“是不是认为我的病好了，也会失去某段时间的记忆，”他转头看向项衡之，“至少我身旁这位是这么说的。”
“是的。”
项衡之已经开始觉得气氛有点不对，但他实在搞不清楚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只好选择继续旁观。
“其实你们都错了，”关昭阳继续说道，“有些事情我确实记不清了，但有些，我却记得很挺清楚。”
“是吗，”听到这里，岳芽仿佛松了口气般，她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那个男人，似乎是要把他深深地印在脑海里，“是什么事情呢。”
“比如，我生病这段时间遭遇过什么让人不快的事情，比如你是怎么进到这个院子里来的，比如岳小姐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然后呢，你得出了什么结论。”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只是有点好奇，既然这里没有人欢迎你，只因为我的病症才勉强让你住进来，现在我恢复了，你是有多厚的脸皮，才能继续赖在这里不走呢？”
“实际上……”她依旧看着他，尽管她十分想挪开自己的眼睛，但是它们却根本不受控制，“我就是来确定这件事的……现在看来，我必须得离开了。”
“嗯，再也不见，岳小姐。”
对话，岳芽开门而出，只发生在几分钟内，项衡之根本来不及反应，就看到病房里只剩他和他的病人了。他真诧异这两人到底什么毛病，其中一台监控仪器就突然发生了蜂鸣。他赶紧来到关昭阳床边，见他脸色发青，直捂着胸口。
“怎么样？！”
“我……我突然，心脏这里很不舒服……”
“可能是药剂的后续作用，我马上处理一下！”
护士被重新召来，这里又成为了整座宅院的焦点。除了大门处的值守，没有人再见到过那个姓岳的小姐。
“他恢复得很好，你做的，我很感激。如果以后有什么事，可以继续打这个电话，不过能不能帮得上忙我就不能保证了。”
关老爷子没有公布女儿的罪名——他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孩子。只是关向音这辈子大概都出不了她的那个院子了，有时候，来自家族的惩罚，更令人痛苦。
离开关家的一周时间里，她像当初答应的那样，偶尔会给岳芽打电话，说一说侄子的情况。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变小期间的所有事情，只靠那台手机的记事簿。
岳芽保留了公事部分，却修改了所有与她有关的内容。他相信那台手机，因为公事部分的语气和记录方法符合他的习惯，所以他也相信记事薄里的其他内容。
“如果没记错，手机的能量今天就会完全耗尽，”它毕竟是用机器强行变大的，自此，将会变成一块废铁，“你自己保重吧，岳小姐。”
“我会的。”
她站在城市运动公园湖边的栈道上，笑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