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别哭，我上了天堂/有生活就有希望/睁开眼睛，我要看着你们活得坚强/我最不愿看到妻儿黯然神伤。
兄弟，别哭，我上了天堂/再别伤心，不要彷徨/我一定会守护在你们身旁/为你们把征途照得雪亮。
待兄弟们扬眉吐气、激扬沙场/请一定把消息带到我的墓场/告慰唐成文，我/还有其他在天堂的公安兄长。
正月初六那天，我们东风派出所发生了一件大事，与我一同转业到派出所工作的内勤“老转”郑广义走了。郑广义走得很突然，派出所的监控录像显示，晚上20∶30，他端着茶杯来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敲击键盘，21∶05，他向后一仰，椅子一歪，就倒在地上了，再也没有爬起来。他的工作日志是这样记载的：2月14日审查户口材料，写派出所材料；晚上值班，出警，处理治安案件。2月15日晚值班，11点有人报案，两名外地打工者酒后打架。2月16日一整天都在办理各种户口、身份证业务；傍晚，与民警仇耀耀一道将昨夜处理的违法人员押送到行政拘留所。2月17日至22日，在派出所备勤，接110，整理档案。2月23日21点5分，在他写完最后一篇工作日志的4小时后，也是在他转业从警的第485天，41岁的郑广义经医院抢救无效，因突发心机梗塞而永远地停止了呼吸。
郑广义死的那会儿，我与几个朋友正喝着小酒。正月初六开完所里全体人员会议，所长郑斌说，初五过去，春节就算过去了，大家轮流转转亲戚，留下一半人员值班，另一半回家休息吧。初六晚上，我约了几个人一块坐坐，有师政治部主任刘志峰，他调到师里任政委了，有李爱军和李连双。约李连双时，他让我约着秦香莲我没有约，在部队几十年与男同志打交道惯了，与女同志交往时总有个“女人是老虎”的感觉。本来，我约了3个人，想4个人小坐，没有想到一坐坐了7个人。李连双喊了戴相好，李爱军喊了陈世武，刘志峰喊了赵三霍。
约的是晚上6点在许家私房菜，被李爱军改成了李家蘑菇宴。5点半，我就准时到了李家蘑菇宴餐厅。在部队几十年养成习惯了，说6点开会一般情况下5点半就到，吃饭应酬也是这样，只有提前和准时，从来没有拖后过。
一进门就碰见了戴相好，我向他打招呼：“戴处长，过年好呀，怎么今天晚上您在这里也有安排？”
他朝我笑笑，有些不自然：“是呀，不过可能咱们是一起的，李连双经理让我过来的，说是过节了和你坐一坐，联络联络感情。”戴相好与我去年抓他偷自行车的时候比胖了些，嘴巴下边明显地多了几个褶子。
“噢，是吗？你看我这记性，李经理年前给我说过，这一过节，让我当饺子给吃了。”我突然想起年前相约警务室活动时，李连双曾经给我打过电话，提到过和戴相好在一块吃一顿饭的事，说与财务处长处理好关系，大家都方便。
“定菜了吗？”
“定了，这里是我们办事处的定点餐厅，上级来人都是在这里接待。吃完签个字就行了。”戴相好不敢直视我的眼睛，望了一眼吧台的服务员，轻松地说。
“是不是还是6点？”我问。
戴相好朝我又笑了笑：“6点，还是6点。”
我们俩边走边聊，向吧台对面的沙发走去。刚刚坐定，朝外一瞅，赵三霍顺着风水门进来了。他一见我和戴相好都坐在沙发上，边热情地向我打招呼，边向我们走来：“杨团长好！团长，这年过得怎么越过越瘦了？”
“别喊团长，那是老黄历了。现在我是一片儿警。我瘦是过年期间事少了，流动人口回老家，常住人口也很少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打我的电话，我就美美地睡了一觉又一觉，一躺下就不想起来。我足足睡了3天，除初一外，一顿饭也没正常吃，饿极了就吃袋方便面了事。怎么，三霍今天晚上你也在这里定了饭？”
“杨团长，你还不知道呀？人家三霍现在可马上是我们东风街道的宣传部长，王金山一退，赵部长就当仁不让了。”戴相好插嘴说。
“祝贺呀，三霍，年轻有为，年轻有为！”
赵三霍西装革履，微笑着向我们挥手致意，像国家主席刚下飞机似的。
“相好，别瞎说，八字刚有一撇，我这个部长还没有正式批下来。杨团长，我姐夫哥说不是和您一块坐一坐吗？我姐夫哥说和你是战友。”
“你姐夫是？”我有些疑惑。
“你还不知道吧？我姐夫哥是刘志峰，他说和你是一批的战友，”
“对，对，对。我们俩不仅是一个车皮拉来的，还在团里一起搭过班子呢，他是政委，我是团长，不过你姐夫哥比我有文化，水平比我高。”
“不知道吧？老杨。三霍是我女儿最小的舅舅，她大舅叫大霍，二舅叫二霍，三舅自然就叫三霍了。”我只顾和赵三霍、戴相好说话了，一回头，见刘志峰已经站在我身后，吓我一跳。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说。
“领导你好，你小舅子也是宣传部长了。”我一见刘志峰，一副没大没小的样子。
“三霍这职务听起来好听，其实，在我们部队也就是一个副团级，是全国最小行政级别的部长。”刘志峰对赵三霍的职务根本不屑一顾，对我笑了笑。
刘志峰错了，没有转过业的部队干部总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一转业才知道自己是个废物，到哪个单位都不想要，转来转去花了不少钱，托了不少人，最后还是一个办事员，最多只享受个待遇，一点权力也没有，往往还让地方的一些女同事心里不平衡，甚至被她们挤兑：你才来几天呀，就拿这么多钱？！这钱好像不是政府发的，倒像从她口袋里掏出来的。
这时，副所长陈世武、村委会主任李爱军也来了。
大家说着笑着，相互拜着年，说着拜年的话，通过红色林立的服务员走廊，听着服务员“您好”的招呼声，走到包间芦月轩。芦月轩的面积足有20平方米，宽大的桌椅横在一侧。窗外昏黄的路灯光射进来，有几分轻柔，也有几分荒诞。
刘志峰毫不客气地坐在主陪位置上，左边是李爱军，右边是李连双，依次是戴相好、赵三霍、陈世武和我。我和副所长陈世武坐在最靠门的一边，犹如大家常说的公检法三家一样，其实就大小来说是法检公，而不是公检法，两院一府，公安是政府下边的一个部门。
大家招呼着坐下，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还是刘志峰先说了话，大手一挥：“过年了，大家坐在一块儿叙叙旧，也没有别的意思。春江介绍介绍罢，有的我还不认识，这几位老兄是？”听着刘志峰有些发狂的口气，我有些不舒服，心里骂道：屎克郎跑到磨道里充大黑驴！你当团政委还是我推荐的呢！不过，我转念又一想，此一时彼一时，人家现在是师里的政委，还当过师政治部主任，我转业时就是人家谈的话，牛哇。
我站起来介绍道：“东风国际商贸有限公司李总李爱军，东风物业经理李连双，东风街道财务处处长戴相好，我们所的副所长陈世武！”我指了指赵三霍，“这就不用我介绍了吧！”
刘志峰一笑：“这我来介绍，他是我小舅子赵三霍，你们街道的宣传部长。”
赵三霍站起来向大家致意。
我介绍完，喝酒就进入了正题，大家你一杯我一盏，在没有女同胞或者女同胞不在乎的酒桌上，女人话题是最好的下酒菜。
三杯酒下肚，刘志峰就来了故事。他说：“每人都讲一个故事，我先开个头。在座的没有姓焦的吧？哦，小姐在呀？你出去，我们讲故事了！”
服务员说：“没有事，您讲吧，我不在乎。”
刘志峰：“你不在乎，我在乎。最好，还是请您先出去，我让你进来的时候你再进来。”服务员怏怏地出去了。
刘志峰开讲了。他说，自卫还击战中，中越两军对垒，战斗打得异常惨烈，我军已经进入了越南境内。傍晚时分，我军刚刚宿营，越军一个女兵排趁着暮色前来偷袭！这事被哨兵焦成察觉到了，十分震惊！急急忙忙跑回前沿指挥所，向营长报告：报告“营长”，越南女兵排着队逼上来了！营长沉思片刻，命令道：出击吧！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激烈战斗，焦成回来报：报告“营长”，战士们生龙活虎地扑上去，死死地压制住了敌人，瞄准敌人的漏洞，挺枪冲刺，与敌人展开了肉搏战、拉锯战，都打红眼了。战斗结束，大部分被奸，小部分受“惊”而逃，其余被“抚乳”！我军一人受伤，姓杨，叫“杨伟”！营长看他一眼，露出了一排白牙，骂了一句：妈的，原来你“姓焦”，叫焦成呀！你急什么，这样的好事，怎么不喊我一块干，一块干了，才能体现我军官兵一致和官兵平等的原则！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都夸刘政委有水平，一语双关，故事性强，要他再来一个。刘志峰一点也不笑，脸平静得像一具木乃伊，两眼一翻瞪，认真地问：“你们猜猜，我军那营长是谁？”大家光顾笑了，没有想到刘志峰会来这一招。
刘志峰突然地笑了，得意地说：“姓薄，叫薄起！”大家宛如拨开云雾见太阳似的，几乎同时爆发出笑声，屁股下的座椅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刘志峰见大家狂笑不止，越发得意，问道：“该谁了？咱是个当兵的，讲不出太文的来，是个大老粗，至于多粗，妇女同志知道。”
赵三霍认真地看了姐夫哥一眼，脸刷地一下红到了脖子，估计他想到自己的姐姐赵春雪了。其实，刘志峰的底我知道，他说的妇女同志，不一定指的就是赵三霍的姐姐赵春雪。他的精力特别充沛，他在我们武警总队医院住院做痔疮手术的时候，就和一个小护士眉来眼去的好几年。
刘志峰光顾得意了，根本没有注意到赵三霍的表情。
“当然是李主任了，李主任也当过兵，也给讲个当兵的故事。”平时一脸严肃的陈世武被刘志峰的笑话逗得前仰后合，一听刘志峰要大家再讲个故事，也突然来了兴致，张嘴推荐了李爱军。
李爱军显然还没有完全从刘志峰的笑话中走出来，说：“咱先喝一口酒行不？感谢刘政委精彩的故事。”大家都举起了杯，轻轻地喝了一口。
“首长讲的这个太好笑了，我告诉你们一个不好笑的。”李爱军把茶杯向自己眼前挪进了一点，把胳膊肘儿放在桌子上，直了直腰，向门口看了看，“刘政委讲的自卫反击战的，我给大家讲一个抗美援朝的。抗美援朝后期，全国人民的热情空前高涨，不少女学生乔装打扮成男的，要求到朝鲜战场与美国鬼子打仗。其中一个还真成了，可惜一场战斗还没有结束，突然来了月经，量挺大，把裤子都渗透了。连长一看这种情况，着急了，忙问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女兵说没事，没事。连长不信，强行扒下女兵的裤子，一看，火了！骂道：他妈的，鸡巴和蛋都给炸飞了！还说没事！”
大家哈哈地笑起来了。刘志峰说：“有意思，有意思。”
赵三霍也被这个故事逗笑了，说道：“该戴处长了吧？”
戴相好：“我讲的可能不如刘政委和李主任讲的，我讲一个最近几年发生在刘政委师里的故事。”大家都起哄道：“讲呀，你快讲呀！”
戴相好喝了一口水，慢条斯理地说，去年8月，上级首长到通信站女兵通信中队检查工作，晚上与中队领导共进晚餐。首长来了，女兵中队用小灶准备了丰盛的宴席。席间，中队长、指导员、排长等轮流向首长敬酒。中队长先站起来向首长敬酒，碰完杯以后一饮而尽，提醒首长说：“首长，我可是光了哦！”首长看了她一眼，说：“啊？你光了，那我就进一点点吧！”指导员紧跟着站起来，向首长敬酒，碰完杯之后又是一饮而尽，说：“首长，我也光了哦！”首长照例看了她一眼，说：“你也光了？那我就进一半吧！”首长的杯子还没有放稳，三个排长同时站起来向首长敬酒，碰完杯之后都一饮而尽，同时齐声说了一句：“首长，我们全都光了！”首长十分激动说：“你们全都光了，那我就彻底地进去了！”
大家哈哈笑起来，几乎同时举起大拇指：“戴处长高，高，水平就是高！”
“该谁了？”刘志峰像主持会议，用眼睛向四周瞄了一眼，“是不是该两个警察了，老杨讲一个吧，必须带色的，不带色的没有意思！”
我不好推脱了，也只好给他们讲了一个：“一个4岁的小男孩抱着3岁的小女孩亲了一下，小女孩羞涩的说，你可要对我负责哦。小男孩豪爽的说，放心吧，我们都不是一两岁的小孩子啦。我和我妈说了，我特别喜欢你！经过和你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我感觉已经离不开你了，我想让你上我家来，能天天陪伴我！可我妈不同意，她说：家里不准养小狗！”
“不带色，不行，不行！”刘志峰嘴一撇，有些蛮横说。
在部队你是领导，在朋友之间你充什么大尾巴狼呀？李爱军对刘志峰这种官大一级压死人的作风，有些反感，面色不太友善地说：“行了，人家老杨也不容易，能讲一个这样的也就不错了。他不像你们，在咱们北京当基层民警，十天半月回不了一次家是常事，天天想工作的事，男女之间的事估计忘得差不多了。如果不是咱们这种场合提供他一次勃起的机会，杨哥是阳痿的阳了。”
李爱军这么一说，大家也不好让我再讲色情笑话了，反而把话题引向了“警察”这两个字眼。
刘志峰摇摇头说：“老杨转业的时候，我让他退休，他非说还硬着呢！估计当了警察一年后，想硬也硬不起来了。”
我点头道：“真的，想硬也硬不起来。我一到家就两件事，一件事睡觉，另一件事还是睡觉，值班时常常一夜不合眼，不值班电话也不断，没有办法。我现在一听到电话响，像是在新兵连里听到紧急集合号似的，头皮都发麻。”
陈世武看了我一眼，说：“警察这个职业在咱们这个城市也真是不好干，工资没有部队的高，活却比部队的累得多。老杨刚来的时候，头发还黑魆魆的，现在头顶上一根毛也没有了。也就一年多的时间，肚皮没有小，背也有点驼了。在北京出点事，没有小事，领导要求严，群众民主意识强。一次工作上的失误，对于普通人来说，影响的是一个月的工资、奖金。而对于一名普通警察来说，一次失误意味着疑犯的逃逸、战友的鲜血，更多的是个人职业生涯的结束，也许还有面临法律的制裁。有些事情不出事可以，出了事，上面怪罪下来，民警往往首当其冲成为替罪羊。所以大家的压力非常大，有些事情也是没有办法，部队是吃皇粮的，是线线领导，只听上线的就行。我们公安可就不行了，是块块领导，所有费用都是当地政府支付，要是与政府的一些部门和领导处理不好关系，最多能发发工资，动车连油钱都买不起，别说破案了！”
李爱军同情地说：“哎，看看警察的处境，除公安部的那些大爷们外，我越想越觉得，你们警察就是和平时期磨道里的驴，是维持国家这个磨运转的，党委政府的领导就是磨面的人，一手举着棍子，一手提着草料。好好干，不出问题，给你点草料。出了问题，或者领导哪一天不高兴了，就拿警察是问。最近，我看网上又在炒警察，骂警察了。我看，骂警察的人好人不多，是驴身上的跳蚤，一刻也离不开驴，靠驴生活，动不动就咬驴一口，还嫌肉不够纯正，血味不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