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田披着大衣，打着呵欠出来了：“杨警官呀，你给我打完电话后，我想着一会儿给您送去呢，没有想到一坐在沙发上就睡着了。我刚才给刘名打电话了，那几个家伙没有大事，一会半会儿死不了。抓住小偷就得千刀万剐，最好给他们留下终生记号，像古代一样在他们身上刺上字。”赵大田从脖子到脚晃动起来，身上的骨节发出了啪啪的响声，似乎爆发着对贼特别的仇恨。
一天晚上，我巡逻回来刚躺在床上，一个人“嗵嗵”地敲我的门：“杨警官，快救命呀，快救命呀！”
打开警务室的门，借着灯光，我发现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头发又脏又乱，低着头，跪在警务室的门坎上。我急忙去扶他，一股腥臭扑面而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我，我……”这人吱吱唔唔。
“到底怎么回事？”这人抬起头，满脸血污，还有一道道泪痕。
我扶他的同时，他用力想站起来，但没有站起来，龇着牙，很痛苦的样子。
我挽着他，他几乎半个身体都压在我的身上，歪歪斜斜地进了警务室，坐在沙发上。
我给他倒了一杯温开水，他哆嗦着双手捧着喝。他的手面和手背上都是土，指缝里夹着黑泥，膝盖上流着血，衣服已经破了，和血污粘在了一块，黑红黑红的。估计他是爬着来的。
我见他喝完了一杯水，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是理工学院毕业的学生，大学毕业后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到处打工。快到春节了，感觉到没有脸面见家人，找了几个同学，一块偷了一点东西，我们还没有出门，就被保安抓住了。他们打我们，让我们跪在满是玻璃碴子的地上。我长这么大见过打人的，没有见过这么打人的，左一拳，右一拳，打得我们站不起来了，就让我们在满是碎玻璃和废铁的地上滚。他们左一脚，右一脚，像踢足球一样踢我们，让我们钻他们的裤裆，说我们是漏球。他们没有打我女朋友，却用拴狗的绳子拴着腰，让她学狗叫，她要是不学，就打我们。”这个小伙子，带着哭腔说起来，挺委屈的。
“先别说这个，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黄永清。”
“出生日期？”
“1982年10月19日。”
“籍贯？”
“湖北省孝感市……叔叔，您别问了，我的女朋友和3个同学，还在村委会押着呢，还不知道死活。您快去救他们去吧！”
这小子还挺义气，偷东西的时候想着朋友，自己逃出来后也想着朋友，这也算有福同享。
“你不用担心他们，他们早晚要被交到派出所。你说说你们的作案过程？”
“叔叔，求求您，您快去救救我的那些同学吧！”也真够笑话的，让警察去救小偷！“叔叔，求求您，去救救我的那些同学吧！”这个小伙子不停地说。
“不用去救，赵主任他们很可能已经把他们送到我们东风派出所了。”
“不会的，大叔。”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了极其渴望的神情，身体向前倾，要下跪：“爹，爹，叔叔，我喊你亲爹，警察叔叔！我再不敢偷东西了。”
“可别，我可受用不起您这大学生儿子。你别急，你把情况说清楚了，我就向派出所和村委会打电话。”
“扑嗵”一声，黄永清真的跪下了，磕起了头，地板“咚咚”直响。
“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你跪我一个片儿警算干什么的？快，快起来！你，你说说你偷的什么东西？”我上去搀他。
“爹，不。爸爸，我的亲爸爸，你快去救我的女朋友和同学们吧！我们就偷了一个电脑笔记本。”
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实在有些不忍心，拿起电话拨通了赵大田的手机：“赵主任，听说你抓住了几个小偷？现在在哪里？”
“是，我一下子抓了5个小王八蛋，4个公的，一个母的。我正准备给你送去呢。你看看你的电话就打来了。不过，刚跑了一个，我正派刘名去找他，找到后一块给你送去。”
“别找了，另一个在我这里。那4个呢？”
“都在玻璃厂的销售科关着呢，让他们尝够我们村保安队的滋味后，再给你送来！”
“可别整出事来。”
“作贼还能怕挨打？放心吧，整不出事来，他们都二十多岁，欢实着呢，踢几脚打两巴掌没有事。”
放下电话，我对黄永清说：“放心吧，没有事。你们犯了罪自有法律处理你们，赵主任不会太过分的，一会儿就送过来。说说你的作案过程吧，详细点儿，像你在学校里写记叙文一样，包括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和结果。”
“谢谢大爷，谢谢大爷！”这个小伙子不住地向我作揖，“我和女朋友住在村委会后面的二层出租房内，1月28日那天中午，我的同学王小一、周文和张晓同来找我玩，我们都是同学老乡，谈一块买火车票回家的事，王小一说出来一年了，也没有挣到钱怎么向家里人交待，都说在北京干什么干什么呢，其实除了一身劳累和拥挤啥也没有捞到。我女朋友媛媛说，人家老北京人多好，什么都可以不干，天上就掉馅饼，盖几间破房子，一年光出租就收益好几万。后来，不知谁说了一句，咱们也不能这样就回家过年吧，多少得带过点回去。我说，前边村委会里肯定有钱，这两天也看不见人，估计那些服务员都回家了，不行咱几个到这里面弄点儿。他们几个都说成，就我女朋友说这是犯法的事，抓住了要进监狱的。周文说，怕什么，这年头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全国有那么多贪官，被抓住的有几个？电力、石化、通讯这些垄断行业，全国人民集资建的，企业中的个人受益，据他们企业的一个副总说，一天不花它百十万，算什么国有企业的副总？”
“照实里说，我这个小社区民警只能管社区的事，其他的事我也管不了。今天就说，偷村委会电脑的事，1月28日开始密谋，什么时候开始偷的。”我听黄永清扯得有些远，与到村委会作案的事关联不大，就提醒他道。
“我们5个商量了半天，就决定让我女朋友再观察两天，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今天下手，如果有特殊情况，改天再说。等了两天，村委会还是没有发现有人，我就通知他们来了。我女朋友在门口放风，我们4个大摇大摆地进了村委会。进了村委会的办公室，就像鬼子进了村似的，我们见抽屉就翻，也没有翻到值钱的东西。周文找到5000多元钱，王小一找到了一台电脑笔记本，我什么也没有找到，张晓同找到了一个哑铃，他拿起哑铃就砸保险柜，砸了半天也没有砸开。我说声音太大，别让人家抓住了。他说没有事。我女朋友听到里面的声音太大，就过来提醒我们。她刚一进来，赵大田和一个保安就跟着进来了，正好把我们5个人全堵在屋里。吓得我们5个人都跪下了，保安和赵大田把我们捆起来，送到了玻璃厂的销售科，让我们跪在碎玻璃上打我们。”
他边说我边记，案情基本上清楚了。
“你认识赵大田主任吗？”
“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那次你和赵大田去了解暂住人口办证情况，到我们的出租房里去过，房东给我介绍说他是治保主任赵大田，您是社区民警杨春江，我就记住了。”
“噢，这么回事。在这之前，有没有前科？”我打了电脑，把他的身份证号输入微机，没有发现他有犯罪记录。
“没有，绝对是第一次，警察爷爷！”这孩子说的是实话。墙上的挂钟已经过了凌晨2时，我看了看这孩子挺可怜的，浑身在不停地抖动，我问：“冷吗？”
“冷。再给我喝点水，行不？警察叔叔。”
“可以。”我又给他倒了一杯水。
“要不是偷东西，你能遭这个罪吗？”
“不能，不能。大爷，你能不能再给那个赵主任打个电话，我挺担心我的女朋友和同学的。”
“不会出事的，赵主任是共产党员，还是村干部，他能把他们怎么样，你放心吧。还冷吗？”
“冷。”这个孩子喝了水，反而抖得更厉害，两片嘴唇变成紫色的了。我把自己的警用大衣给他披上。小偷穿上了警察的衣服，这并不是幽默。按说，我是不应该给他穿这衣服的，不过警务室里能在外边穿的衣服，也就这件警用大衣了，看着这个孩子实在有些太可怜，和我儿子的年龄差不了几岁，我也是为人父母的人，就给他披上了。
“谢谢，谢谢。等把我放了后，我一定来看您，您就是我的再生爹娘！”这个小伙子十分感动，再一次向我作揖。
我看看手表，给赵大田打电话已经过去半小时，怎么还没有把人送来呢？我琢磨着，又拨了赵大田的电话，他的手机关机了。是不是送到所里去了？我拨了拨所里值班电话，值班的是警长于是，他说赵大田没有给他送人来。赵大田能把人送到什么地方去呢？
我拍了拍黄永清的肩膀：“起来吧，我先把你送到派出所，回来再问问你那几个同学。”小黄乖乖地跟我上了警车。
白天拥挤的路在夜间分外宽敞，几乎没有一个行人，警车发动机的声音显得异常响亮，警灯闪烁着，路两边的建筑物忽明忽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