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位像是得了病一般的公子，他居然从外头带进来一个小乞丐，而且还是个小丫头乞丐。小二愣了愣，他随即发现这乞丐似乎有些眼熟，看上去自己像是见过一般，但他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上菜。”公子笑眯眯的招呼道。
店小二便赶紧去往厨子那儿交代，公子口中说的菜无非就是一些寻常的菜目，然后就是酒。不知他今日到底是要自己喝酒，还是像以往一样祭拜先人。
贱骨头第一次踏进这种地方，有些拘谨。她从前只是偶尔在门口往里望望，看着那些客人们桌上的东西流口水。当然这其中不乏有不懂事的小二出来扬言要揍她这样的情况发生。这种时候她就会冲着店小二大声叫骂两句，然后匆匆溜走。
或许也只有在发生这种事的时候，才会让这个镇子有一点活人的气息。
所幸店小二或许没认出来她是谁，当然这也不能忽视店小二是个迷迷糊糊的二愣子这个事实。总之贱骨头十分庆幸自己没有被他拿扫把轰出去。
不多时菜便上来了，小二上菜的时候又疑惑的看了一眼贱骨头。公子把他的脑袋一拍，说道：
“不去伺候其他客人，总在这里看个什么？”
店小二委屈道，“店里哪有其他客人？”
公子一咧嘴，“去刷碗。”
“你又不是掌柜的。”
“掌柜的就会这么说。”公子大言不惭道，“去去，别妨碍我。”
不知为何，看到店小二吃瘪，贱骨头感到一阵舒爽。她之前没少被这家伙骂，如今他被公子教训，贱骨头感觉自己也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公子刚一回头，见这小乞丐毫不客气的已经开始用手抓着盘里的菜，只得苦笑一声：
“你还真是不客气。”
“客气啥。”贱骨头嘴里塞满东西，“别跟我客气。”
公子一听，又气又笑。这小丫头居然将自己摆到主人的位置。不过他也不恼，只是撑起脑袋看贱骨头吃饭。她的吃相及其难看，像是几百年没吃过东西一般。
“你看啥？”贱骨头一瞪。
公子往后一仰，没有回话。他自顾自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你关心这个？”
“当然，总不能让你白吃我一顿饭。”
贱骨头想了想，用一个名字交换一顿饭，听上去挺划算的。
“我叫贱骨头。”
公子刚喝了一口茶，这一下差点没喷出来。
“叫啥？”
“贱骨头。”小乞丐又重复一遍。
公子拭去嘴边的茶水，“这是哪里来的名儿？”
贱骨头嘟嘴，“老瞎眼起的。乞丐起这种名儿，好活。”
公子哑然。随即他又问道，“老瞎眼是谁？”
“是我爷爷。”小乞丐不耐烦的说，“你这人，真烦。请人吃饭还问东问西。”
公子目瞪口呆，贱骨头毫不留情的乘机将他面前的菜盘夺走，放到自己身前来。
“你不想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他问。
“不想。”贱骨头干脆的回答，“免得你找我麻烦。老瞎眼说那种富家公子哥儿通常会用这种方法骗平民，等他们知道他叫啥后，就会吓得连饭都吃不下。我才不会问你名字呢。”
她顿了顿，又说，“不过如果你不是富家公子我可以考虑。”
“算了算了。你还是不要知道我的名字为妙。”公子想了想，苦笑道，“你这样的乞丐，我可是头一次见到。”
“如果你见到老瞎眼，就会是第二次见到了。”贱骨头口齿不清的说，她的嘴里塞满了菜。虽然只是一些普通的小菜，她也吃得津津有味。
“那样说来，老瞎眼倒是个智者咯？”
“智者？”贱骨头想了想，“嗯，这个词好。老瞎眼在不要饭的时候确实像个智者。以前他经常跟我说如果他不要饭，说不定是个权倾朝野的读书人。”
“我想也是。”公子轻笑。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将酒倒在了地上。
“敬老瞎眼。”他说。
贱骨头心疼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这是什么酒？”
“黄酒。”公子回答。
“真可惜了，老瞎眼最爱喝黄酒。要不——你给我带点回去给老瞎眼尝尝？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不过我想你一定也愿意老瞎眼一起分享这段喜悦——我就说‘今天在路上遇到一个好心的公子，与我一见如故。他听说了老瞎眼的事迹后感动得留下了泪水，托我带了一些黄酒’。你觉得如何？”
贱骨头滔滔不绝的说着，完全没有看到公子僵硬的脸色。
这丫头，得了便宜还卖乖。真有高人风范。
“不过，你跟其他的外来者不大一样。”贱骨头终于觉察到公子的神色，赶紧又拍起马屁。
公子轻轻皱眉，看来这个话题引起了他的兴趣。贱骨头敏锐的捕捉到了公子的神色变化，说道，“这些日子，外来者明显变多了。不知道为啥，不过他们好像都没安什么好心。每个人都一副凶神恶煞的嘴脸——而且还不给钱。”
“比如刚刚那个戴斗笠的人？”
“对对。”贱骨头连连点头，但随即她又摇头，说道，“不对，他也不一样。看起来——他好像没什么感情，他像镇子里的人多一些。”
公子想了想，说道，“为什么？”
“就是感觉像个死人啦。”贱骨头又往嘴里塞了一口菜，“你看，分辨外来人和镇子里的人其实很好分辨。一个像活人，一个像死人。我要了这么多年饭，这个还是能分辨的。”
“你一看上去就像是活人，因为你会笑，也会生气。还会请我吃饭。而那些人只会走路，摇头和瞪眼。他们冷漠却又无情，他们会肆无忌惮的杀人或是被杀，这里的人不在乎生死。而外来者不一样。外来者比他们多一些……活着的意味。”
贱骨头想了想，隔了好久才蹦出这样一个词。
“乱葬岗。这儿大概就是这样一个感觉。”
“那你是什么人？”
公子打趣道。贱骨头放下手中的食物，很认真的想了想，说：
“老瞎眼说，我们是从死人堆里爬出的活人。我和他不算死人，也不是活人。”
“那是什么？”
“乞丐。”贱骨头天真的说。
一顿饭的话题就这样被带偏。接下来的问题全是围绕贱骨头乞讨这些年见过的外来者。虽然他们都无一例外的死在了这里。不过这对公子的心情并没有产生任何影响。
贱骨头抱着一坛子黄酒蹦蹦跳跳的离开了这里。走之前公子问了她一个问题。
“如果我真的是不怀好意的人，你怎么办？”
贱骨头抱着酒坛子不假思索的说，“不怎么办。”
然后她又加了一句，“因为这里是死人镇。”
公子独坐在酒桌上，面前一片狼藉。店小二不知跑到哪儿去了，还未来得及收拾。
未几，一个胖胖的影子入得门来，在他面前坐下。
“靖公子。”
“嗯？”他抬头，看到那个满面油光的胖子一脸笑容。
“吕青阳马上就要到王府了。”
靖公子沉思片刻，“不急。”
他又说，“马上会有人拦住他。”
胖子赶紧说，“需要用英雄令么？”
“不用。”他敲了敲桌子，“不用管他。”
胖子说，“那咱俩——”
靖公子站起身来，白衣一拂。冷声说，“一切照旧。你拿万两黄金，我拿项上人头。”
“那感情好。”乐无涯呵呵一笑，身子一低，“在公子面前，可无人敢说假话。”
靖公子微微倾身，乐无涯一抱拳，离开酒楼。
管你活人死人，能拿到好处的就是好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