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为着立谁为储之事议论纷纷,而贤王府的一拨人却浑然不觉,此时一拨人正围在院子里玩个不亦乐乎。
秋千上,小乙回头冲着一脸不耐的小甲喊道:“我说你再荡高点,你看小丁都比我荡得高了,再这么下去我们准输,回头那肉串子可吃不着了啊!快点快点,你得使出吃奶的力气!吃奶的力气啊你听到没有!”
原来,这几日冬寒,裴瑾见王府里的人都有了猫冬的态势,便想着法儿把他们揪出来。小丫鬟踢毽子跳绳,小厮荡秋千翻墙,哪个赢了就可以跑去领肉串子吃。
这肉串是南疆的做法,新鲜的羊腿肉,抹上各种佐料,放在火上烤,没一会儿这油就滋滋的冒,香味就阵阵的飘,直让人闻得口水直下三千尺。而小丫鬟踢毽子跳绳简单,规定时间里谁多谁就赢,而这小厮荡秋千翻墙学问就高了。
两人一组,相互配合,要把这秋千越荡越高,然后再一把翻过面前那高墙,谁要翻不过,那就是输了,肉串子可就捞不着吃了。
再说这小甲晃绳晃的手都酸了,再听小乙这么一通废话,真正是一个大不爽,然后这头脑一热之下,劲一上,大手一挥,就将那秋千猛甩了出去,小乙原本已经晃的够高的了,如今再被猛的一推,整个人就“嗖”的一下飞了出去,飞过了墙,飞过了树,飞过了……
当半空中的小乙看清底下那些人是谁后,发出一声“啊”的惊呼,“闪开!快闪开!”
只是他这从天而降太突然了,太迅速了,饶是底下人听到了,却也来不及反应了,于是只听“轰隆”一声,小乙就把一人扑倒在了尘埃里。
当郑良感到浑身的痛楚传来时,他突然想起了一句话——人是怎么死的?被砸死的!
鸡飞狗跳一阵乱后,延帝看着跪在底下的众人,面色阴沉。他好不容易出躺宫,谁知竟遇上这等事,真是……真是吓死他了!
还以为遇上刺客了!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延帝喝道。
裴瑾埋着头,忍着笑回道:“回父皇,儿臣见天气日益寒凉,便让府中上下一起出来动动,惊扰了父皇,儿臣罪该万死!”
延帝看了一地的剪子绳子跟球,知道他所言不虚,可是这火还是难消,等到余光瞥见跪在边上的颜世宁时,眼神一动,道:“你们都起来吧。”说着,对跟在身后的一干太医说道,“你们,给九王妃把脉!”
这话一说,裴瑾跟颜世宁心中皆是一凛。对于延帝突然到访他们已经惊诧万分,如今再见他上来就命人把脉,这心中就更是没上没下了。不过很快,他们就想起了一个可能——国公把她有了身孕的事说了出来!
延帝总共带了六名太医,也不知是不放心还是什么,这六个太医是一个把完另一个上,一个个满面肃容,看的人还以为颜世宁身上得了疑难杂症。
裴瑾见颜世宁眉头皱着,递给她一个“放心,一切有我”的眼神。
颜世宁收到,心略微安稳了下,而后也回了个眼神,意思是——“你爹真麻烦!”
延帝确实够麻烦,不过他不在乎。颜世宁是真有身孕还是假有身孕,他一定要弄个清楚。郑良刚查过,得到的却是并无怀孕的结论,可是威国公却很笃定,那么这其中一定有问题——是有人做了手脚!
联想起他这儿子一向令人看不透,如果他在让人上门诊查,说不定又会遇上什么猫腻,倒不如干脆来个突然袭击,让他难有任何准备!更何况,朝堂一事也让他对这个第九子有了别样的看法,他倒是要好好瞧瞧!
把脉需要一段时间,延帝坐在椅子上耐心等候,目光却已将王府上下扫视个遍。闻着空气里的香味,寻向而去,见一个火架上正烤着什么肉,延帝便觉得有点饿了。这几日心烦意乱,委实没什么胃口。
裴瑾极有眼色,瞅见了那目光,便走到火架旁挑了两串烤得正好的肉放在盘子上端了过来,道:“父皇,这烤肉味道极好。”
王福年有心拥护裴瑾,见延帝没有不悦的神色,便上前一步将托盘接下,又拿银针测了一下,见无毒后,呈了上来。
果然,延帝沉静了一会后,挑了一块塞进了嘴里。
很久以后,都是寂静无声。延帝只嚼着口中的肉,没有说好,没有说不好,只是眉头微微动了一下。
裴瑾跟王福年对了个眼神,不知延帝是什么心思。
这时,太医们终于全部把脉完毕,撩着衣袍走来,恭贺声不停。原本是件大喜事,可是延帝的表情还是阴晴难测,许久之后,他的喉咙动了一下,似乎是才将口中的肉吞了下去。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裴瑾,道:“你跟我来。”
裴瑾的书房,干净整洁。延帝扫了一眼桌案上的画,发现那画的竟是颜世宁,抬起眼皮扫了一眼,裴瑾的脸上是一副被严父抓住自己不学无术时的惭愧表情,可是这惭愧显在那章温良的脸上,却又有了一层坦荡荡的意思。
就这么一个表情都让人看不透,延帝的目光更为深沉了。他背手站立,审视着裴瑾,半晌后,发问:“你为何要欺瞒朕?”
裴瑾一听,膝盖一弯已跪了下来,“儿臣不敢。”一进门他就等着延帝说这话,整个人也早就做好了听到这话时的反应准备,此时这一跪,当真是干净利落,行云流水。
“不敢?”延帝冷笑,“做都做了,还说不敢!难不成你当真不知道她已经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
裴瑾低着头,不答。
“说!你为何要欺瞒朕!”延帝怒了。
龙威环绕四周,极为逼人,裴瑾跪得恭谨,可低垂的脸上却是一片镇静,甚至嘴角还浮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半晌后,他静静道:“为了保住龙嗣。”
延帝身子一震,“什么意思!”
裴瑾微微挺了挺身,道:“虽然儿臣只想太平度日,但人生在世,难免有不测,故而,小心为上。”
裴瑾说的再含蓄不过,可是意思,谁都明白。他虽然想做个闲散王爷,但有人还会视他为眼中钉,要是得知他有了子嗣,说不准就会遇到大变故,所以,能瞒的还是先瞒着吧!
那么,又是谁会视他为眼中钉呢?
如今这个答案也太明显了!
延帝盯着裴瑾,目光似要穿透他的皮肉直进入他的心里,“那你说,这不测,又是什么不测呢?”
“儿臣不知。”
“好你个不知!”裴瑾的搪塞惹怒了延帝,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想着保留!
裴瑾知道延帝想偏了,心里一笑,把方向引正,“父皇请息怒,儿臣确实不知。只是中秋刺杀一案至今未能查出真凶,儿臣,儿臣有些惶恐罢了。”
这一套说辞,裴瑾也早就备好多日。颜世宁怀孕之事迟早会被揭穿,而这个理由,足够光明正大。
他没有怀疑七哥,他只是怕那个还未查出来的刺客。
果然,延帝闻言,眯了眯眼后就沉默了。中秋那事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只是他派人苦苦追查却始终没有结果,于是那个幕后指使是谁,他至今都不知道。如今再被提起,延帝只觉被揭了伤疤。而裴瑾因此此事产生不安瞒下有孕的真相,还真只是一个谨慎行事!
他看着裴瑾,突然间有些无话可说了。
半晌后,延帝瞥见了裴瑾微动的膝盖,开口道:“你起来说话吧。”
“谢父皇。”裴瑾谢过恩,站起身。跪在地上,他早觉得膝盖有点冷了。
一个疑问得以解开,然而延帝依然放不下心。他看着他恭谨的样子,心里那种烦意又涌了上来——他看起来很顺从很势弱,可是偏偏的,又让人觉得那么深不可测。
“老九,你还有什么事是瞒着朕的?”延帝决定再敲击,裴瑾的那些功绩可也是他刻意隐瞒的一点啊!
“儿臣不敢。”
延帝质问,声音却低沉平缓,这是他对事情肯定却不一时无法相信的表现,裴瑾觉察到这一点,感觉有些不妙。他瞒着的事情多了,谁知道他指的是哪些?想到颜世宁怀孕被揭穿的事,裴瑾咬牙,心想准是威国公又从中捣鬼了!
难道是威国公查出了自己一些隐秘的事?心里无法确实,裴瑾只能继续敷衍。
延帝听他这样回答,心里顿时生起了火,果然,他还是瞒着他的!延帝很想把事情问清楚,可是话到嘴边他又咽下了。那一瞬间他想到,就算他问了,裴瑾也定然会想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的!
比如说,他只是想当一个闲散王爷。
那么,他真的只想当一个闲散王爷吗?
延帝将腹内的火克制下来,他静静的看着垂首站立的裴瑾,笑了,他想起了一个更好的试探的法子。
“老九,你可知道,今日上朝时候,可有很多人推你为储啊!”延帝说完,紧盯着裴瑾的面容。
裴瑾闻言,豁然抬头。
延帝似乎很满意他这个反应,紧盯着他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别样的光彩,顿了顿,他又继续问道:“老九,告诉朕,你想要这位置吗?”
延帝的嘴角带着笑意,声音是难得的柔和,可是裴瑾却知道,那笑容里的刀可都是淬了毒的。他可以想象,只要他回答的一有失误,便会万劫不复!
想要,之前所有的心血都会白费!
不想要,以后一有动弹,便会得到疯狂的压制!
想要与不想要,两边都是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