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日暖风和,建康城外草长莺飞。
建康城的大街小巷依旧热闹繁华,吆喝叫卖的小贩,酒馆里忙碌的跑堂伙计,街头纵马的鲜衣少年,秦淮河画舫上饮酒赋诗的年轻男女,好一幅安贫乐道的盛世图景。
城北有一家平安茶馆,喝的是大碗茶,一文钱就可以打发许多时间,那叫一个物美价廉。若是店家娘子心情尚好,许是会供你些刚炸的花生米,酥脆油香,捻一颗丢进嘴里,口齿生津。
来平安茶馆消遣的人很杂,都是些三教九流的小人物,不打眼,但,正是这些人,把着建康城的各种真的、假的小道消息。
上至皇亲国戚的风流韵事,下至城南李家寡妇的院子里又进了生人,各种各样的消息进入这里,又从这里传了出去。不论真假,只消一日,建安城所有的人都会知晓。
况且,像平安茶馆这样的场所不止一处。
消息总是更新得很快。
但,奇的是,有一个消息传了一年之久,却还是让建康城内的所有人津津乐道。
说的是会稽王府里的事。
会稽王呀,就要当皇帝了。
这可是神算子说的。
当时的平民总是对神明之说极为感兴趣,而且,这消息又涉及到了皇家秘闻,自然是只要有人说,就会有人听,怎么听都不腻。
况且,这消息越传越邪乎。
一个才一岁大的女童,被市井之人传为了护国神女。
神女的父王自然就是天之骄子了,即是天子。
人们在谈论这事的时候,总是神神秘秘的,脸上却带着不加掩饰的骄傲兴奋,好像这样他们就有了从龙之功,这般与有荣焉的情绪看在有心人的眼里,自然是不得滋味。
吉祥是司马昱身边的近侍太监,很有权重。以前也不过是个陪读的小太监,但,司马昱对他还算不错,他是个有心的,懂得感恩,也有心维护主子,容不得别人咒主子死。
吉祥丢下些碎银,哼了声,扭腰往皇宫的方向走。今个儿这趟还真是来对了,会稽王的狼子野心,算是被我知道了。
金碧辉煌的会稽王府,有一处僻静地方。
这地方小桥流水、假山亭轩,处处精致,景色宜人。
在富丽堂皇的会稽王府建了处世外桃源,是件极为难得的事儿。
但,尊贵的会稽王妃是不应该住在这种地方的。
没法子,嚼舌根的下人都被罚的罚、杀的杀,再没有人揪着这点不放。
会稽王是个温文尔雅的风流人物,他与文坛的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些联系,在士林中也算是个风流名士。
而最为让人觉得他有名士风范的地方,就是他极为疼宠爱重自己的王妃。
他的王妃是王谢两家的远亲,正妃的位置自然是不能在大家族里选,一是母族问题,二是不能让皇上忌讳,选择王法慧,也算是对王谢两家表了个拉拢的态度。
且,司马曜扯出一个温润的笑,侧躺着,单手支撑着头,望着身边裸着肩的美貌女子,为她掖了下被脚。她是爷的第一个女人。
一个年纪不大的丫鬟,身着青色襦裙,单手牵着一名一岁左右的小女童,行走在清水池旁用雨花石铺成的小路上。
清水池很深,引的是温泉水,种的是睡莲花。
并非是丫鬟大意,只是这里的池子边都架了护栏,小主子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而且,两人身后紧跟着两个手脚粗壮的婆子,不停地扫视四周,似是一不注意,这戒备森严的会稽王府就会跳出个什么吃人的怪物来。
这般地小心谨慎,本不该闹出什么事儿来。
但,意外总是无处不在的。
纸鸢最近一直在纠结于自个儿的身份问题,作为一个现代的大学生,实是不喜欢公主这个职业。‘可怜东晋最风流’,她自然是知道东晋是个怎么样的年代,更知道,这个时代的公主不会有和亲的危机,但,却还是要联姻的。
所谓公主,将来也不过是个任人摆弄的。
而且,这个时代的男子所谓的名士之风,其实很大程度上要用女人来造就。
五石散,白日宣***换侍妾,身边女子无数。
当然,哪一个时代都有痴情人。
但,她知道司马曜只可能在王谢两家中选取她的夫婿。那样的名门世家怎么可能会有痴情人的存在,而她又不可能嫁与寒门子弟。
好在,她是个随遇而安的人。
上一世是个孤儿,考了个普通的大学,本想就那么得过且过。谁知平凡的十九年,来了这么一遭不凡事,穿越,也只能随遇而安了。
她不求什么轰轰烈烈,只求一世安康。
况且,建康城里也没有一个小小的公主一展宏图的余地。她也不清楚历史,能知道她的父王会是帝王,也是当年通读《谢安传记》的功劳。
看着自己白嫩嫩的小手,被身旁婢女的大手牵着,那婢女很是奇怪,用的力很大,把自己的手掐出一道一道的红印。她不愿开口说话,因为她对这个时代本能地抗拒,下人们私底下都觉得小主子许是个哑巴。
纸鸢使上些力,表示自己的抗拒,那青衣婢女似是被惊了一下,纸鸢看不清她的眉眼,仰头只见那青衣婢女的面容有些扭曲。怪不得都说,小孩看到的东西都是些光怪陆离的。
春日的暖风徘徊在清水池周围,褶皱般的水波荡漾,池边环绕的柳树已抽条发芽,许是清水池的缘故,这儿的柳树也比外界长得快些。
风一吹,柳絮飘飞,极为好看。
“咳,咳,咳。”
纸鸢只觉得自己像是被鱼刺卡了喉咙,呼吸不得,鼻子里也跟塞了棉絮似的。使劲儿地咳,也没个缓解。这是纸鸢自出生起第一次出院子,却闹出这等事,真是流年不利。
纸鸢毕竟太小了,窒不得气,不一会儿,就晕了过去。
下人们都有些慌了,小主子出了事,她们也不会好过,况且,小主子小小的,粉雕玉琢,也没人就愿意眼睁睁地看着她早夭,美好的事物总是容易让人生出些慈悲来。
清水池离王妃的院子不远,就是防着许是会出事儿。
府里有常驻的太医,是王妃硬请来的。
不是以前那个胡太医了,他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人,失踪了,王府里弯弯绕绕的有许多阴私事儿。
梁太医匆匆忙忙赶来,为小主子把脉,越听小主子的心脉,他就越心惊,脑门上密密的全是汗。一岁的孩子本就易折,随便一个风寒就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更何况,这许是肺痨啊。
“梁太医,鸢姐儿怎么了?”王妃急匆匆赶来,许是在路上就哭过,眼睛通红。
会稽王紧随其后,上前一步,扶着她的肩,神情也有些焦虑。
“什么?肺痨?”司马曜不禁后退了一步。
王法慧扑上前去,有些不敢相信,她仔细看护着的女儿怎么就会染了这肺痨。
司马曜冷静下来,快步退出房去,想着这病的来路不对啊。
他心里有了数,这许是奔着他来的。
看来,皇位的事儿有着落了。
都想着除掉爷呢,哼,爷的好女儿,以后爷会待你好的。
而且,这孩子还不能死,神女啊,不管信是不信,这都是天佑我国,是我将成为皇上的证明。
司马曜一边让得力的下属去把纸鸢身边的丫头婆子都关进地牢里,一边上奏,述说自己的难处,请求皇上增派太医院最好的太医。
他不会去审那些下人的,甚至他在奏章里一个字都不会提。他要让皇上自己去想,去发现,不然,那个仁慈而多疑的父皇还是不会下定决心的。
这是天赐的机会啊,这里面可没有我一点儿的痕迹。
皇宫,御书房。
吉祥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皇上第一次这么罚他,他这把老骨头在这玉石板上跪了一个时辰了。再这么下去,不死也得残啊。
“你不明白?”皇上停下了笔,吹了吹尚未风干的宣纸,上面是临摹的王羲之的行帖。
‘飘若浮云,矫若惊龙’,只是司马昱的字要少些力道,不知是因为体弱,还是因为他的心性温和。
“奴才愚钝。”吉祥不敢抬头,尽管皇上的语气还是这般风淡云轻,但自从皇上病了,性子便有些喜怒无常,让人无从揣摩他的想法。
“你说说看,这消息传出来,谁获利最多。”皇上举着宣纸,眯着眼,似是想把什么东西看得更清晰些。
吉祥听着皇上的意思,觉着反正不是会稽王,试探着说:“琅琊王殿下?”
司马昱不语,只是看着自己的字。
琅琊王和会稽王都是近期留守在京的皇子,其余的皇子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吉祥不敢再想下去,因为他和琅琊王的关系很好,且,皇上最喜欢的就是琅琊王,他看得明白,皇上是有心要把太子的位置给琅琊王的。
如果是琅琊王的话,吉祥出来一身冷汗,他不就是共犯了吗?
不会的,吉祥再不敢动弹,但,他也要为自己争取一下,这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啊。
“皇上,可,这也许又是会稽王。。”
帝王的气势压下来,让吉祥颤了颤,他知道自己今天一连犯了好几个忌讳。
皇上最不愿意提会稽王是怎么进京的事儿,虽然,会稽王表现得很温和无害,但,皇上一直都对会稽王存有戒心。
不过,吉祥觉得皇上的心里应该是有怀疑的,自己的小命可算是保住了。
唉,皇上现在连琅琊王都不信了。
在吉祥觉得煎熬之时,一名小太监手上捧着本折子,急匆匆地进来。
三折,金边,梅花印,是会稽王上的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