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将精心挑拣出来的茶叶满满填在紫砂壶里。一手提起将新沸的水注入壶中,一手扶着宽大的衣袖,神情专注认真,姿态娴熟稳定。似乎在他眼里除了这一壶茶,便别无他物。新沸的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馨香,似梅似兰。洛青拂便知道,这水也是有名堂的。也对,玉公子的东西,哪件不是精致得过分。
“这是我两年前冬天取自红梅上的初雪,取了三坛。一坛埋在桃花树下……便是耀京城外七八里处那片桃林;一坛埋在兰草下,一坛埋在竹林中。”男子将壶盖稳稳的盖上,发出轻微的声响。雪白的指尖印着深紫的壶身,艳丽而神秘。“上个月我一旧友来访,竹林中那坛雪水便被挖出来了。这是埋在兰草下那坛,去年前年兰花都开得极好,味馥郁,气芬芳,这水竟比竹林里那坛多了几分草木气息。”玉公子没有将沸水放下,而是就着紧盖的壶身继续缓缓浇下去。语气也如他的动作一般,缓慢而优雅,“那坛水多的是清冽,不比这个馥郁。不过我想你定然也是喜欢的,所以我用那水酿了一小坛酒,来年便可饮得。”
洛青拂闻言也来了兴趣,“好,待你的酒好了,定要告知于我。”
玉公子放下沸水,将壶中泡出来的第一道茶缓缓倒入茶宠。奇异的香味霎时弥漫开来。“我的酒等十年八年也可喝得,可你等不得。”洛青拂闲闲地笑,“你别告诉我就是了,等个十年八年,你再给我说,哪里哪里埋了一坛好酒,我们便一起去挖出来,看看是否合我胃口……不过……我下次来,定要喝你用桃花林里那坛雪水泡的茶。”“你倒是不客气,你看你看,我就不该将这事说与你听。”玉公子摇了摇头,似乎颇为懊悔。眼里却染了笑意,细长的眉与眼都是一弯,一弯便是一段掬起的水木年华,挟带着玉质微温的华光润泽,在奇异的茶香里越见美好。如斯精致的男子呵,偏偏有个铿锵的名字,断玉。
洛青拂微微垂眼,“这茶怎么做的,竟这样香。”
玉公子已经第二次将水注入壶中,盖上壶盖。“我指着制茶秘方赚几个钱呢,如何能告知于你?”“不告诉我也无妨,想喝了叫你煮来便是……这么精细的事情,我可做不来。”断玉捻起两个茶杯,在茶宠里缓缓清洗,“这茶的焙制方法不能说,名字倒是可以告诉你。”洛青拂歪了歪头,眸带笑意。眼前的男子唇色如樱,缓缓吐出两个字,“红尘。”“哈,怎的如此俗气!”
“如此俗气的茶,你喝是不喝?”洛青拂面前已经放好了一杯茶。男子竹叶青的宽大袖袍拂过乌黑的小几,似一段碧水流过千年的老木,不知几回寒暑。
紫砂杯,白瓷里。碧茶汤,男子眸中笑意,尤未央。
洛青拂捻起茶杯,细细啜饮。
矮榻紧靠窗户,断玉将窗推开了一点。细小的雨丝夹杂着微寒的风一起涌了进来。雨夜无星无月,夜便越见黑暗。室内的烛火轻轻跳跃,两人的影子也不断晃动。
清秋,雨夜,故人来访。红泥小炉煮沸水,紫砂壶泡新茶。若只是煮一回红尘茶,若只是评一番秋月春花……那便不是她了。
“今夜找我何事?”“达喀尔使者入京,你可知道?”“知道。”
洛青拂将茶杯放在掌心把玩,“他们如今住在四方使馆。你明晚派人去刺杀野勒,不一定要得手,做做样子就行,能见血最好。”顿了顿,洛青拂又说,“一般训练的侍卫,武功路数大都差不多,用起来不顺手。你的人不同,斜刺里杀出来一刀,谁都摸不到踪迹。”
“好。”
她说的云淡风轻,他也答得云淡风轻。似乎闯入一国使馆,刺杀一方王子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
“即便是朋友,做事也不能全无报酬。账目算清楚了,缘分才能长久。”
洛青拂失笑,“我知道此事甚难,你说罢,要什么报酬。”说罢大手一挥,颇有大将之风。断玉将手中茶杯放在小几上,背脊似乎比刚才更直了一点。向来懒懒半闭的眼抬起来,看着眼前少年,十六七的年纪,小脸瓷白细腻,眉若乌羽,眼眸深黑不见底。眼梢微微挑起,欺雪赛霜的容颜便带了两分魅意。断玉眉眼一弯,吐字清晰。
“我要见见你,女装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