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著名影视表演艺术家、广东影视演员促进会会长杜熊文
我对杜熊文最早的印象，是1978年看电影《大浪淘沙》留下的。影片的背景是北伐时期，主线是四个兄弟般的进步青年，在大革命的浪潮中分化沉浮，最终走了不同的人生道路。杜熊文饰演知识分子老四杨如宽，英俊潇洒，甚是抢眼。可惜一到革命低潮时就悲观绝望，惊呼：“哦，北伐完了，革命完了，我满腔的热血变成了一盆冰水……”，这不免让我们热血青年大为失望。——失望归失望，杜熊文的表演却是公认的，就是因为他演得到位，才使观众的失望感如此强烈。
那时刚打倒“四人帮”一年多，陆续有文革中遭到批判和封杀的影片重见天日，大家都一窝蜂地涌进电影院，看完这部看那部。我觉得《大浪淘沙》是其中最好看的片子之一。不久我从报纸上得知，片中的老四也就是杜熊文原来和我同在一座城市居住，还莫名地高兴了一把。
这回采访杜熊文我才知道，当时那个“火”呀，他走到哪儿都有人认识，兴奋的年轻人冲着他大叫：“哦，北伐完了，革命完了，我满腔的热血变成了一盆冰水……”，以表示自己把明星给认出来了，跟着双方都友好地笑。那时节演员有荣誉感、崇高感但没有保镖和经纪人，观众有好奇、热情却没有歇斯底里的疯狂。
后来，杜熊文一直活跃在银幕和荧屏上，先后在20余部电影、50多部（400多集）电视剧中扮演了工人、文豪、帝王、商人、官员、教授、间谍、军人、大少爷、总经理、老华侨、黑社会头子等各种角色，塑造了许多生动的艺术形象，其中包括在广东电视台拍摄的《英雄无悔》、《和平年代》、《南国有佳人》等电视连续剧中扮演主要配角。退休这几年来，他除了继续参加影视拍摄、社会活动外，仍然担任广东影视演员促进会会长的工作。
这回采访杜熊文，我们是在一年前约定的。
从“潇洒拳王”到“南国小生”
一开始，杜熊文就坦率地说，他的艺术生涯既无关家族的传承，也不是自己的选择，而是组织安排，命运使然——
如果子承父业，客家子弟杜熊文应该去学医。他家祖辈行医，到了父亲这一代也不例外，只是不再当中医，而是学了西医，成为中山医学院一名资深药剂师。杜熊文出生不久即赶上战乱，随父母逃难到粤北，辗转江西、梅县，最后回到广州，开始上学读书。
杜熊文自小文弱，为了锻炼，不时光顾健身房舞拳弄腿，只是从未想过要上“擂台”。16岁那年他读高二，个子不高大，调皮却在校内有点“名气”。一个周六的下午，放学铃响过了同学们还不想走，把课桌椅都搬到四周的墙边，教室中间空出一块地方，玩什么呢？有人提议和高年级的两位大高个同学一拼高下。大家一致起哄，叫杜熊文上场开打。
少年气盛，杜熊文用海绵和毛巾缠着拳头，走到课室中间，只见站在他对面的那位同学又壮实又比他高小半个头。他二话不说，一拱手就上，不过一分钟吧，那同学已经倒在了地上。第二个同学依仗高大的优势昂然登场，但也很快成了他的手下败将。同学们的掌声和狂叫声响彻校园，杜熊文一下子名声大了。
正赶上拳击集训队要人，不由分说把杜熊文招了进去。
1958年，为了迎接第二年将在北京召开的第一届全运会，杜熊文入选广东省拳击队。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不分寒暑挥汗苦练，把教练刘锦汉（全国重量级冠军）的“沉重右勾拳”，和另一位教练郑吉常（有“东方毒蛇手”之称）的“灵活左直拳”融于一体，强强相合，拳术迅速提高，获得了广州市次轻量级冠军、广东省亚军称号，人称“潇洒拳王”。
杜熊文正踌躇满志备战全运会的时候，国家体委因为一次拳击赛出现意外事件，决定取消全运会中的拳击赛，广东省拳击队也随之解散。队员们按“从哪儿来回哪儿去”的原则，洒泪分别。只有杜熊文不肯走，他生性好动好玩，在课堂里早已坐得不耐烦了，平时一个学期的功课他往往靠期末考试前一周恶补得以过关，这回耽误了一年，要补上多累呀！还有个小九九他没说：运动队吃得又饱又好啊，家里哪能比得上！
领导找这个半大孩子谈话，问他有何打算，他说：我想当海军，或者当工人也行。
“拍电影好不好？”
“什么？拍电影？”电影那玩艺儿他看过不少，而且很喜欢看，可电影是怎么回事，怎么拍，杜熊文不明白，直觉告诉他，那是一个遥远的梦幻。
就在这次谈话后没几天，杜熊文正和羽毛球队的哥儿们在广州体育馆的大堂挥拍闹着玩，来了戴着墨镜、口罩、穿着入时的一群人，他们转了好一会儿才走开。
很快，满身大汗的杜熊文被叫到办公室，刚才见过的那群人都坐在里面。原来他们是珠江电影制片厂和省话剧团的领导，用古代的话说是“伯乐”，用后现代的话说是“星探”。杜熊文健康的体魄，英俊的脸庞，傻愣愣的单纯，还有一口不大准的普通话，给他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慧眼识才，没几天两个单位都表示接收杜熊文当学员。
杜熊文却在犹豫观望，直到省文艺培训班开课，通知他学习半年，他才去了，心想：玩呗！
他没有想到，这一玩，就是40多年，还将是一辈子！
培训刚结束，杜熊文又被珠影厂送到上海电影专科学校表演系学习。第一年，他还是有些贪玩，老师的话语中带着提醒：时间不等人，要抓紧！你要多看书，多看电影。渐渐地，各种各样的专业书籍和经典影片进入了他的眼睛，他的心灵。第二年，杜熊文学习专心，成绩也不断进步。他的小品设计和表演都很出色；第三年，他已经是副班长，不仅学习成绩好，还学着当小干部呢，而且他那一口广州普通话完全正音了。
这三年，奠定了杜熊文艺术生涯的基础，培育了他感恩老师前辈、珍重同窗情谊的品格，他和当时的班长、后来的妻子、著名话剧表演艺术家姚锡娟的爱情，也在那火热的学习生活中悄然生长。
1962年毕业后回到广州，杜熊文成为珠影厂的正式演员。1963年，他被选入《大浪淘沙》摄制组，塑造平生第一个银幕形象。
这个片子的拍摄和公映都一波三折，拍摄前，杜熊文照导演的要求，一本本地“啃”巴金的小说，从中体验旧时代一些知识分子由革命狂热转为消极颓废的心路历程。拍摄中，他觉得自己渐渐对角色把握得比较准确了。可有一天，剧组突然宣布“停机”，原因是胶片用完了。大家只得各自回单位，杜熊文则被厂里派去阳江搞“四清”运动。几个月后，胶片有了，再集中开机拍摄；拍了几个月，胶片又接不上趟，只得再次停拍……如此这般，折腾了几回，虽然拍片的感觉很令杜熊文着迷，但拍拍停停、停停拍拍的日子，就太难熬了。
1965年，《大浪淘沙》摄制完毕，陈毅、罗瑞卿等中央领导南下广州审片，至今杜熊文还清楚地记得，陈毅看完片后使劲拍着藤椅的扶手，操着四川乡音激动地说：“我赞成！”
可观众诸君都知道，后来这部片子的命运比影片中的故事更坎坷，一顶宣扬“逃跑主义、背叛革命”的大帽子劈头盖脑扣下来，片子自此打入冷宫，13年后才与广大观众见面。而未能在拳坛继续发展的“潇洒拳王”杜熊文，终于在崎岖的艺术道路上迎来了他影视艺术的春天，享有“南国小生”的美誉。
坎坷艺术路
如杜熊文所说，他的影视艺术之路是命运的安排，但仅仅靠命运安排是远远不够的，因为自己的努力才是主宰命运的关键。
在拍完电影《大浪淘沙》之后，一个机会，杜熊文成了中国内地最早拍电视剧的演员之一。
今天的电视观众想看电视剧那是再容易不过了，只要打开电视机，用遥控轻点，一天24个小时让你看个够。可许多人不知道，最初的电视剧是怎么拍摄、播出的。杜熊文告诉我，他是广东电视台第一部三集电视剧《阮文追》的男主角，当时拍这部剧的情景他永远也忘不了——
阮文追是越南的民族英雄，他牺牲后中国各大报纸都进行了详尽的报道。由他的新婚妻子写的一本书《像他那样生活》，一时间风靡大江南北。1965年，广东电视台根据这本书改编成电视剧，由杜熊文扮演阮文追，珠影女演员（后调到广东电视台工作）王淑明扮演阮的妻子。
